看著觀眾席上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和青春艷麗的少女,江曉月莫名有種自己已老的錯覺,明明大家年歲相當啊。
或許是因為她已嫁為人婦,丈夫身為一地父母官,而她身為本縣的縣令夫人,身分地位使然,自然而然便與那些年少之人有了輩分距離,畢竟,她素日要打交道的可是這些人的父輩,甚至可能是祖輩,心境上自然就不一樣了。
原本她也不該這般匆忙早嫁的,都是溫子智求娶心切,這才縮短了婚期,讓她早早出閨嫁為人婦。
哪像別家閨秀,哪個訂婚後不得一年半載才會出嫁,有的三年五載也是有的,若是自幼訂親,那十幾年光景必是要的,她連年都沒過,便入了溫家門。
想著,江曉月雖然有些感慨,卻也很快就擺月兌這種心情。
畢竟未嫁有未嫁的好,成親有成親的妙。
今日她沒帶春柳出來,此時身邊僅跟了一名護衛,其他護衛則跟在程玉生身邊看護他騎馬,畢竟看一場馬球罷了,又不會有什麼危險,且為了防止她讓旁人倒楣,她甚至沒敢去人多的看台,選了個冷清無人的看台。
只是她有顧全別人之意,某些人卻不見得會領受善意。江曉月眼角余光看到有人朝自己這邊走來,有些驚訝,便順勢看了一眼。
錦衣羅袍,手搖摺扇,領著僕役走來的是個年輕男子。
他大概是想以一個溫潤君子、翩翩公子的形象走到她面前來的,卻在離她不足四五丈遠的地方腳下一滑,折扇月兌手,十分不雅地摔了個狗啃泥。
江曉月面無表情地想,這位大抵不是好人。
等他抬起頭,見他牙齒咬破皮的嘴上血流不止,她默默地改了評價。
這肯定是個惡人!
與她隔著尚還算安全的距離便已受到這樣的天罰,手上必定是有人命的,富貴人家的子弟欺男霸女都不是什麼新鮮事,估計這位也是其中之一。
這就是她不愛出門的原因了,總要親身鑒惡,直面人心之惡,誰都不喜歡的。
世間如此美好,為什麼要讓不好的人事物來破壞自己的心情,她又不傻。
賽場上的馬球打得正歡,紅白兩隊打得不亦樂乎,看台上的公子閨秀們也都在為各自支持的隊伍吶喊加油,江曉月的心情卻因為不速之客跌到了谷底,不想繼續留在這里看下去了,她決定去看看程小世子換換心情,洗洗眼。
也不理會那名公子,她起身帶著護衛回到馬場。
馬場上,程玉生在護衛的照看下騎在一匹棗紅色的小馬上,馬駒沒跑起來,就是載著他在草地上溜達,彼此熟悉。
遠遠看到江曉月的身影,程玉生便忍不住朝她喊道︰「姊姊。」
看到這麼可愛漂亮的小家伙,江曉月的心情一下變好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她走過去問他,「感覺怎麼樣?」
「很好,我很喜歡。」程玉生模模小馬的脖子,問道︰「姊姊看完馬球比賽了?」
他明明還能听到那邊的加油吶喊聲,姊姊怎麼就過來了?
「沒什麼好看的。」
「姊姊是踫到什麼事了嗎?」程玉生人小鬼大地問。
江曉月笑了,「小孩子家家關心的事倒不少,騎你的馬吧。」
程玉生朝她吐了下舌頭。
江曉月笑著搖頭,往一邊站了站,看他繼續溜馬。
藍天白雲、綠草如茵,清風拂面吹走燥熱,江曉月並不覺得煩悶。
遠處有人騎馬過來,這是跑馬場,大家並不會給對方太多關注,護衛們也不過多看幾眼,以確保自家主子安全。
但那匹馬奔到近前不遠處卻突然狂躁直立而起,將身上的那人甩下了馬背。
這似曾相識的意外,終于讓江曉月分了一眼過去,從那些印象還未消褪的僕役身上,她若有所悟,現在可以肯定的事是——那個男人確實是沖她來的。
真是勇氣可嘉!
就是江曉月也得朝對方豎根大拇指,這鍥而不舍的精神令她肅然起敬,他是不是對自己的人生已經無憾了?這麼迫不及待地找死?
瞧這半天沒爬起來的動靜,傷勢不樂觀啊。
嘖嘖!
今日跟隨江曉月出行的都是她的陪嫁護衛,對的,她陪嫁丫鬟只有春柳一個,但陪嫁護衛卻多達二十名。
這些護衛對這種時常發生在姑娘身邊的各種意外已經氣定神閑、見怪不怪。
他們存在的意義與其說是護衛姑娘安全,不如說是威懾一般人不要輕易接近自家姑娘,以免意外發生,只是擋不住那些一心找死的。
很快,馬場的管事便趕了過來,還帶了大夫以及雜役抬來了一塊木板。
江曉月淡淡想,果然傷很重!程玉生這個時候也被護衛從馬上抱下來,跑到了江曉月身邊。
小男孩抓住她的幾根手指,輕輕搖了搖。江曉月低頭看他,「別怕,只是意外。」
「那馬怎麼會突然發狂?」程玉生的臉色還有些白,想到了曾經一些不好的回憶。江曉月察覺到了他的不安,心頭微動,握住他的手,模模他的手,柔聲道︰「只是那人騎術不佳罷了,你看那馬不是好好地在一邊吃草?」
方才突然狂躁的馬果然正在一邊怡然吃草,像匹沒事馬一樣,渾然不覺自己方才干了什麼好事,造成了什麼重大事故。
馬場管事和馬館等人也上前檢了馬匹一番,但也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馬沒問題,那問題就只能是意外了。
江曉月走過去的時候,馬場管事誠惶誠恐,「驚擾到夫人了,是小人辦事不力。」
江曉月擺了擺手,「我只是過來看看,那位公子傷勢重嗎?」
「左小腿骨折,右臂月兌臼。」
江曉月放了心,「那還算不錯。」
馬場管事唯唯諾諾,心中卻不以為然,這還叫不錯啊?
「至少沒摔到脖頸,不幸中的大幸。」江曉月漫不經心地補上了一句。
馬場管事想了想,覺得好像是這麼回事,比起摔斷脖子沒了小命或癱瘓,申公子如今這般傷勢,確實挺幸運的。
江曉月不理會他,徑直走到那匹出事的馬前。
馬場管事嚇得趕緊跟過去,根本顧不上理地上正慘叫連連的申公子。
「夫人,這馬剛掀翻了人,您可小心些。」
「不妨事。」江曉月口氣輕松,伸手模模那馬。馬兒打個響鼻,伸頭過來把她手里的一塊飴糖卷進嘴里。
江曉月不禁一笑,「這不挺好的嘛。」
馬場管事亦是滿心的困惑,方才他也仔細檢查了,確實沒有什麼問題,可申公子還在一邊正被治療呢,這也是事實啊。
今天這事兒他少不得還得去申府跑一趟,以示歉意。
唉,也是自己有點兒背吧,莫名其妙遇到馬突然鬧脾氣。
「啊……」申公子發出靈魂深處的慘嚎,驚得馬兒都不安地踢了踢蹄子。
馬場管事也嚇了一跳,來不及告罪便一撩袍子又朝那邊跑了過去。
江曉月安撫地模模馬脖子,讓它安靜下來,目光也跟著看了過去。
以她目前跟對方的距離,基本上可以保證對方意外迭出,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嚇到他們家小孩子了,她不得給對方一個深刻的教訓嗎?
馬場發生的事,江曉月並沒有當成一回事。
這世上有些男人便是閑著無聊便到處獵艷,好以此彰顯自己的男性魅力,或者說是權力地位。
只是,領著人回到縣衙內衙,她一進門,就看到丈夫一臉焦急地迎過來,這就讓她有些茫然。
「阿月。」
被丈夫一把抱入懷中,力道大得她都有些疼,江曉月伸手安撫地拍拍他的背,帶些疑惑地詢問︰「怎麼了嗎?」
溫子智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略松了力道,只是抱著她卻不說話。
想了想,江曉月狐疑地開口,「是那個在馬場落馬的男子有什麼問題嗎?」她家男人這表現真的很不對勁啊。
「嗯。」他在她頸窩處悶悶應了一聲。
「跟你最近在辦的案子有關?」她繼續猜測。
察覺到丈夫抱自己的手一下收緊,江曉月悟了。
她雖然並不關注丈夫的公事,也不會多事插手,但偶爾也會听到一些,比如他最近在辦的婦人連環失蹤案。
這也算是陳年舊案了,失蹤婦人無論貧富,已經多達數十人,已經是博望縣的頭等要案,一個總是朝著已婚婦人下手的惡徒,有某種變態的心思,總是讓人害怕的,今日那人恐怕就是嫌犯,也難怪溫子智會這樣了。
「阿月今日怎麼會突然想去馬場的?莫不是……」
「我不是,我沒有。」江曉月連聲否認,「我哪有什麼興趣關心你的公務,你別把我想得太過賢慧了。」
「可這麼熱的天你出門……」
「我選的時間,陽光已經不烈了。」她又不自虐。
「申偉此人陰狠惡毒……」
「我真沒有。」江曉月嘆氣,「你也不必跟我提及這些。」
溫子智松了口氣,「那就最好,這些事你不必理會。」
「我省得。」怎麼讓自己過得舒服,她也算是個中好手,不必他操心。
溫子智終于放開了妻子,拉著她的手到窗前榻上坐了,倒了杯水給她。
江曉月伸手接了,喝了兩口,抬眸看他,「我帶了護衛出門的,他都沒機會走近我身前三丈之地,你多慮了。」
「也是,關心則亂,我忘了你那些陪嫁護衛個個都很悍勇的。」溫子智終于笑了,「不過,這案子了結之前,你還是不要出門了。」
江曉月無語了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
算了,就當安他的心了。
他沒事了,江曉月這才叫了春柳進來伺候自己沐浴,在外面跑了大半天,身上又是土,又是汗的,自然要好好洗一洗。
為了維持自己岌岌可危的父母官形象,天黑之前他還是不會主動去伺候妻子洗浴的,溫子智只能悻悻扼腕將這樁美差讓給春柳去做。
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妻子,已經是沐浴完畢,換了一身家居服的溫婉美人,離得近了,身上的水氣香氣都撲面而來。
擦頭發這事就不用春柳了,溫子智自然而然地接手。
鴉青色的烏發,從指間絲滑而過,給人一種纏綿的錯覺,掬一捧長發到鼻前,淡雅的清香入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味道,每夜總要纏綿在夢中的。
從她身後望向菱花鏡中的妻子,溫子智微彎了腰手從她的臉側經過頸項滑落到她的胸脯之上,不輕不重地輕揉了幾把,在她耳畔笑言,「總是讓為夫這般心癢難耐。」
江曉月打開他的手,嗔道︰「快些梳妝好,莫要誤了晚飯時間。」
「好的,夫人。」
溫子智替妻子挽了素雅的傾髻,插了白玉梨花簪,將她從繡墩上拉起,攬住她的縴腰便朝她涂抹了桃花口脂的唇上吻去。
江曉月被他托住了後背躲避不得,只能微仰著脖子承受他的熱吻。
好不容易結束了這一吻,她唇上的口脂已經被男人吃了個一干二淨,在他的吮吻之下,唇色卻反而變得涂了胭脂還好看。
江曉月笑著推開男人,幫他整整衣襟,「好了,咱們先出去吃晚飯。」
「嗯。」
兩個人從內室走到外廳,等著下人擺飯。
程玉生過來的時候也是洗浴更衣過的,三人安安靜靜地用餐。
餐後,溫子智回房去,江曉月照例牽了程玉生去他房里檢功課,哄他睡覺。
每當這個時候,縣令大人的心情總是不太美麗,那小子實在是佔據了妻子太多的時間,連帶縮短了他調香弄玉的時光。
突然就越發地不想在短時間內有子嗣了。
江曉月回到臥室的時候,溫子智正倚坐在床頭捧卷發呆。
她走到床邊坐下,將他手里的書卷抽走,「在想什麼呢?」
溫子智伸手將她摟入懷中,直接拖上床。
床帳散落而下,很快便有一疊衣物被一只大手放到了床頭的機子上,白玉簪子被抽出,長發如瀑而落,他捧發輕嗅,然後將人壓倒在床……
等到溫子智心平氣和撫模著懷中嬌軀,在她耳邊喂喂細語時,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
「啊,這麼變態的嗎?」這是江曉月不可思議的輕呼。
看她明眸之中春水激濫,溫子智眸光深了深,「嗯,喪心病狂之徒。」
「喜愛人妻,還嗜好凌虐,這是什麼變態癖好。」
「誰知道呢,總有人心里有病,平日一副溫文無害的模樣,實則背人處卻是一個十足惡。」
「他只愛人妻,難不成是娶了個寡婦?」
「那倒沒有。」
「那是娶了個離異的婦人?」
溫子智笑起來,「都不是,就是正常婚娶。」
「倒也是,為了掩飾也不能那樣。」
「正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時間久了,總有風聲露出來,即便是申家在此地為豪 ,盤踞日久,有些事總歸是蓋不住的。」
「善惡到頭終有報。」
「這案子會有麻煩嗎?」江曉月難得表現出對他公務的關心。
「若證據確鑿,不會有太大的阻力。」
「那就好。」得到答案的江曉月沒有憂慮了,打個哈欠,準備睡覺。
「要睡了?」
「嗯。」她的聲音都帶了些朦朧的睡意。
「睡吧。」
江曉月伸手抱住他的腰,閉上眼楮,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溫子智倒沒有那麼快睡著,那個色膽包天的惡徒,竟然敢打他妻子的主意,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就算他得到了天罰,他也仍然不能釋懷,對方行事簡直太過無法無天,可見這些年在此地是如何地作威作福為禍一方百姓。
此等惡徒必須嚴懲不貸,絕無姑息的可能。
第九章 惡劣的申家人(1)
申府老夫人七十大壽,博望縣有名望的人家都收到了請柬,做為父母官的溫子智也接到了邀請過府做客的請柬。
八月初二那天,一大早開始,申府之前便開始人聲喧喧。
日近午時,身為一縣父母官的溫子智的車馬才到了申府門前。
他穿了一身便服,頭戴玉冠,一身石青色的袍子襯得他玉面朱唇,豐神俊秀。
下車之後,轉身自然地伸手扶妻子下馬車。
到別府做客,又是為老夫人祝壽,江曉月打扮自然比不得日常,要顯得莊重,合乎她縣令夫人的身分。
故而她今日的衣裙跟丈夫的袍子是一個顏色的,外罩一層紗衣,顯得出幾分飄逸來,烏發挽髻,珠釵精致卻端莊,少了些靈動俏皮,十指縴縴搭著丈夫的手一步步下了下馬凳,停在丈夫身前。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這才並肩朝著申府的門階拾級而上,在門人的唱名聲中走了進去。
「縣令大人大駕光臨蓬筆生輝,在下迎接來遲,失禮失禮。」
「抱歉,是我們來晚了。」
「不晚不晚。」
夫婦一同到後堂拜見申老夫人,以示祝賀。
拜見之後,溫子智身為男客便跟著申家的當家回轉前堂,與男客一道飲酒,而江曉月則留在了內堂女眷待客之處。
因她身分貴重,座位便排在了申老夫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