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炎隆看著已經紅了眼眶、只差沒掉下眼淚的應學文,嘆了口氣,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走到靠窗的長椅坐下。
他實在不懂弟弟是在鬧什麼別扭。女人長得好看,也不過是賞心悅目多看兩眼、生出來的孩子多點人緣罷了。除了這些,美貌于人生有何益處?想找好看的女人,只要有錢有勢,風月場所里永遠有年輕貌美的姑娘等著大爺上門。
應學文瞪著一派悠閑姿態的大哥,氣得想搶走他的茶杯,卻又不敢,只得從齒縫里蹦出話來︰「如果花明子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好,你為何不娶?」
「我與你個性不同。」
「我不要娶她!」
「你娶了她,日後兩家產業並為一家,我總會幫你顧著的。況且……」應炎隆將這個長相清秀、可目前實在無啥建樹的弟弟。「花明子看不看得上你,還是一回事。」
應學文嘴角抽搐,臉色一陣青錄。
「我寧可終生不娶,也不要娶一個凶婆娘!」應學文大聲說道。
應炎隆神色一沉,銳利黑眸瞪向弟弟。
應學文瑟縮了子,抿緊了唇。
「爹臨終前說過什麼?」應炎隆一瞬不瞬地盯著弟弟。
「長兄如父,父命不可不從。」應學文低下頭,把話含在嘴里說道。
「你記得就好。」
「但爹沒叫我娶個女霸王回來……」
應炎隆擰眉,對于弟弟三番兩次的回嘴,已經微有不耐。
「爹知道我會為你做最好的安排。你若不從,此後就不許再領月銀,自己想法子掙錢去。」
應學文倒抽一口氣,抬頭想再求情,可一看大哥那神色,就知道這事已沒有轉圜余地了。
應學文一咬牙,決定先下手為強,從劉媒婆身上下手——金銀珠寶多送一些,讓劉媒婆去把他說得懦弱無能、花天酒地。若是這樣花明子還要他,就是腦子有問題。
「我去找劉媒婆——」應學文轉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應炎隆低聲一喝。
應學文僵在門口,不敢回頭,生怕被大哥看穿心思。
「我改變心意了。」應炎隆喚來在偏廳作帳的朱管事。「朱大叔。」
「當家有何吩咐?」朱管事恭敬地問。
「你派人去請劉媒婆明日過來。在我沒允準前,這幾日讓二少爺在家里休養生息,哪里也不許去。若有他的朋友或旁人問起,就說我娘身體不適,他在親侍湯藥,屋里內外都這麼交代。」
「是。」朱管事行了個揖,轉身離開。
「為什麼不讓我出門?!」應學文急了,再度上前扯住大哥的衣袖。
「你唯一能說得出口的優點就是孝順。這孝子形象,我現在就幫你做足,免得你娶不到花明子。至于劉媒婆那邊,自然由我去談婚事。」
「大哥!她與我同年,是老姑娘了!」應學文氣得快昏過去。萬一那花明子真的看上自己,那他該如何是好?
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遇上女霸王,只能被霸王硬上弓啊。
「既然與你同年,那便不老。而你若不想我安排你的人生,就趁著我談妥你的親事之前,展現你的本事,好讓我放心。」應炎隆怒目一瞪,沉聲說道。應學文瞪著大哥,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忽而雙唇一扁,大聲說道︰「我要去跟娘說!大哥欺負我!」
聲未落,應學文已拔腿跑得無影無蹤。
應炎隆看著弟弟的背影,長嘆了口氣。
學文身上那一襲墨藍剌繡絲袍,尋常人家得省吃儉用一年才能買得起,但尋常人家的男子會一遇事就跑去找娘哭訴嗎?
應炎隆再次肯定自己剛才做了正確的決定。
學文出生時體弱多病,全家人因此全順著他,但是,人有生老病死,他年長學文七歲,沒有法子保證能照顧弟弟一輩子,所以學文如果想平安活到老,所需要的不只是他能為其累積的財富,最好還得有個像花明子那樣的老婆當依靠。
這個花明子,他要弟弟娶定了。
花明子自然知道自己的招婿之舉會引起多大騷動,但她實在忙到沒空去听旁人的議論,她的每一日仍是馬不停蹄地東奔西走。
招婿消息放出去的數日間,仍是一早起床的她,如同以往地和負責食鋪的尤管事先商議好一日行程,接著再和負責宅內的吳管事討論家務——這些安內攘外的工作,都得在她早膳後的一盞茶時間里決定。然後,她乘車出門,在馬車上聆听花記食鋪不同分館的掌櫃報告營運狀況,而後,便是一連串的巡視及討論,直到日落西山,她才有法子回到家。
花明子知道旁人都道她這個花當家除了賺錢之外什麼也不想,可她知道,這花宅內、食鋪里的幾百名僕役靠的就是她的努力賺錢。
有時,她是真的感到很累,累到想找個人來分擔一切。可培養人才不是件小事,人品之外,還得提防對方的貳心。她爹十年前就是因為信了能干的二娘,最終卻被狠狠擺了一道,落得食鋪地契及多數銀兩皆被二娘拿去、卷款而逃的下場。
想來,她的強勢名號就是從那時開始傳出來的。二娘逃走之後,她爹重病不起,她找來鏢局日夜兼程追趕二娘的行蹤。一旬之後,鏢局逮到了二娘,拿回了泰半家產,並將二娘送進衙門。
而她便從那時開始接手花家事業;當時十五歲的她,在賠了二、三家鋪子的教訓之後,開始用她那張從小被已逝的娘給養刁、並能說得一口好菜的嘴,拜訪各地名廚,用一日只睡兩個時辰的努力,好不容易才把花記食鋪的營運挽救了回來。
十年過去,花記食鋪成功了,但她卻成了個老姑娘。幸好京城原就是個陰盛陽衰之地,二十多歲未嫁並非什麼稀奇事。
不知道劉媒婆招婿一事辦得如何了?閃過這個念頭的花明子,正坐在馬車里翻著手上的新菜單、食鋪賬冊,並听著掌櫃古宇報告店務。
三年前她自外縣買來許多窮苦家庭為奴僕,再從其中挑出願意識字及能吃苦耐勞者栽培,目前有幾家店的掌櫃就是從這批奴僕中精選出來的,眼前的古宇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為奴僕者能當到掌櫃,實屬不易,因此她知道賣身為奴之人,無不希望能被賣入花家,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藏于善心下的私心。
花家奴僕的親眷賣身契也全控制在她手里,如此就算對方日後掌權想興風作浪,也不會是太大的風浪,她一人撐著花家所有事,什麼事都得做好打算。
「你這份珍菇素宴的想法及做法皆好。」花明子看著古宇,滿意地點著頭。
「五日後,我會去試菜。若菜色沒問題,便依著你所提的方式向達官貴人推薦‘京城素齋宴’。日後若是反應佳,便將這事辦成一年一宴,讓咱們‘花記食鋪’與‘傾城山莊’一樣,成為引領京城風潮之地。」
「是。」古宇恭敬地點頭。
「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一點,我一會兒會到店里發給大伙加菜金。待到宴席成功,食鋪賺了錢後,也不會少了你們那一份的。」花明子笑說道。
「多謝當家。」古宇笑著點頭。
「對了,這是昨日方送到的千年老參。」花明子從身後取出一個木匣,遞到古宇手邊。「我留了一半給我爹,一半讓你帶回去給你娘服用。上次應家藥鋪那個替你娘診脈的大夫,說你娘喝老參補氣最佳。」
迸宇看著那木匣,微紅了眼眶。他深吸了口氣後,將木匣推回。
「多謝當家的好意。這禮太貴重,小的不敢收。」古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