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只在早上出去視察時,在馬車上匆匆吃了一些餅。回來後也只喝了盅參茶,卻已連喝了三壺濃茶。」翠宇著急地盯著當家慘白的臉色。
「事情愈多,身體就愈是要注意,否則你怎麼照顧鋪子和花府的人。」應炎隆看著花明子的眼楮說完話,轉頭對旁邊的婢女交代道︰「去取些熱湯熱食過來。」
「是。」翠宇立刻跑開。
花明子搖頭,身子隨之搖晃了一下,應炎隆立刻傾前讓她靠著自己。
「我……」她咽了口口水,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爹。
「生死有命。」應炎隆的大掌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他活著痛……也舍不得他走……」她揪著胸前衣襟,努力地想讓情緒平穩,但一看到她爹,淚水便又忍不住地滑落。應炎隆看著她強忍眼淚的模樣,巴不得自己能為她分擔痛苦。
「他能少受點苦總是好事。」他啞聲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花明子低喃著,臉龐無力地前傾,正好倒在他的臂膀上。
她渾然未覺自己的舉動,而他自然也不想推開她,便由著她依著,垂眸凝視著她,而她根本未曾察覺吳管事已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翠軒,甚至不知道他的人已取來了藥匣,而他讓人在屋內燃起了安神香。
不一會後,翠宇取來了熱湯熱食,端到了花當家面前。
「我不想吃。」花明子搖頭。
「需得吃。」應炎隆不由分說地攙起花明子,將她扶到桌前,把筷子遞到她手里。「不吃,哪來的力氣照顧你爹。」
花明子看著菜半天,終于緩緩動了筷子,吃了幾口後,便又放下。
應炎隆證起一匙金黃雞湯遞到她唇邊。「吃。」
花明子蹙著眉,不想吃,可也知道他的話有道理,且他黑眸里有股讓人服從的神氣,她于是乖乖張嘴吃了。
翠宇、翠軒至此總算松了口氣。而等到花明子發現兩人這樣的舉動有多親密時,她已經吃了半碗餐食了。
她知道她該有女子嬌羞的自覺,可她現在根本沒法子想到那些。他喂她吃或是旁人喂她並無不同,差別只在——旁人的話,她不見得听得進去……為什麼只听他的話呢?
花明子抬頭看他,他正夾了一匙的魚肉要喂她。
「待會再吃。」她搖搖頭。
「嗯。」他沒勉強,因為听見了外頭慌亂的腳步聲。
「瞿大夫到了。」吳管事推開門,迎進了瞿大夫。
應炎隆和花明子同時起身。
瞿大夫向應炎隆點點頭,徑自走到榻邊,執住對方手腕。
花明子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他服了什麼?一日仙嗎?」瞿大夫放下病人手腕,抬頭看向應炎隆。
「是。」應炎隆說。
「難怪。這種氣脈早該斷氣了。」瞿大夫搖著頭,烏黑長須隨之晃動。
「我爹服了一日仙之後,病情……」花明子著急地問道。
「你爹好不了了。一日仙畢竟是人間藥,吃了只能當一日神仙,保一日的命。再過一刻鐘,他應當會再清醒。有什麼後事要交代、有什麼話想說的,就趁這時候吧。」瞿大夫拿出懷里的藥包,取了銀針在花廣仁幾處大穴上施了針後,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屋內點了安神香,這樣很好;他離開時會有身心安適得像是睡著的感覺。」
「我爹真的沒有法子多撐一些……」花明子哽咽問道。
「你已經求到了一顆一日仙和安神香了,還想求什麼?人都要死的。」瞿大夫嚴肅地說道。
花明子身子倏地一顫,她握緊拳頭,用力地吸氣吐氣,強迫自己不去想日後要面對的人生,只去接受爹即將離世、接受爹可以在睡夢中平靜離世……
「我知道了,多謝大夫。」花明子起身向翟大夫長揖致謝。
「要謝就謝他吧。」瞿大夫朝應炎隆頷了頷首。「還有,你爹吃了‘一日仙’這事別傳出去。這藥的用處通常交由君王決定,放眼國內,已找不到幾顆了。」
「這……」花明子知道這藥貴重,卻不知竟名貴至此。她看向應炎隆,明白應家這筆人情,她欠得大了。
「能派得上用場最重要,我不介意,你也別放心上,保密便是。」應炎隆說道。
「沒事的話,我先告辭了。難得出宮一趟,家里人等著呢。」瞿大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多謝瞿大夫。」花明子差吳管事送走大夫之後,對著應炎隆再度長長一揖,並說道︰「應當家今日之恩,花明子沒齒難忘。一時胡涂拒絕與令弟婚事,于此致歉。待得家中諸事抵定之後,必當親自上門致謝並懇談婚事。」
應炎隆皺起眉。「日後之事,日後再說。」
「多謝應當家。」她長揖未起,知道不能再欠他人情了,否則日後還不起,對她便是負擔。「父親病重,恕我無法親送您至門口……」
「不必多禮。」應炎隆扶住她手肘,讓她站直身子。
花明子呼吸著他身上的藥香,突然感到一股異常的安定力量。
「我走了,你保重身子。」應炎隆松開手,對一旁婢女交代道︰「盯著她吃飯。」
「是。」翠宇恭敬答道。
「我沒事的。」花明子看著應炎隆,挺直背脊說道。
「我知道你會沒事。我只是……」想關心。
應炎隆看著她,沒把話說完,便轉身大步朝門外走去,然後頭也不回地說道︰「趁現在你還有點精神,先將預備辦的後事先收掇一些。若需要我幫忙,便到應家找我。」
花明子看著他的背影,有種舍不得他走、想叫他留下的沖動。
當然,她沒開口,只是緊咬住唇。
丙然,她孤身奮斗久了,身邊終究還是需要一個能夠扶持她的人吧。這是她打從心里第一次認同了爹的話——她的婚事必須快點辦一辦。
花明子沒允許自己發愣太久,她交代翠宇喚來了吳管事及幾名小避事,分別交代了她爹後事的預先準備,然後又在紙上寫下她爹過世後,她在守喪期間需要找人代理的諸多事務。
一盞茶時間後,她回到桌前用膳,然後坐到了床榻邊,握著她爹的手,直到他醒來。
花廣仁笑著同她說了一會話,交代了讓她快點成親、別讓花家斷了香火等等諸事,便帶著微笑沉沉睡去……
***
人命終有時,花廣仁在睡夢中斷了氣。
花明子看著爹辭世時的笑容,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始終沒有滑下。
因為她知道從今以後,心里有苦、想撒嬌時,再沒有爹可以挨著了。她要挺直背脊,一個人走下去;所以,她洗了把臉、戴上面紗,走到外廳開始處理爹的後事。
忙碌對花明子來說是好事,因為沒有時間悲傷。十日之內,她辦妥了父親的喪禮。喪禮簡單卻隆重,只請了至親,回拒了各方生意往來對象。她沒再見到應炎隆,卻總是在忙碌間想起他,畢竟這幾日應炎隆讓人為她帶來了各種藥材及珍貴九藥,瞿大夫甚至還曾上門為她把脈。
這日,將父親葬至家族墓地,回到花府正廳後卻始終一語不發的花明子,任由著面前的叔伯至親們或推薦青年才俊、或毛遂自薦自己子弟,討論著她一個女人家不好拋頭露面等等諸事。
花明子听得不耐煩諸如此類的話,扔下幾句「當初我爹潦倒時,出手相助過我們父女之人的話,我才願意听……」
眾人在一陣沉默之後,算準了沒人站在她那邊,于是再度將話頭對準她,說她目中無人、不識好歹……說得她怒火橫生,扔下了一句「我快成親了,各位可以離開了」便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