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好還是壞?」
「好壞各一半吧,好的是,可以把傷心降到最低,壞的是,我都不曉得自己是妻子,還是管事。青青,你認為值得嗎?」
「值不值得要由你來做評斷,誰都作不了你的主。」
「也是,有的女人掌了權便覺得安然,有的人非要一份真實感情才感到心滿。」
「你是哪一種人?」
「你問錯了,你應該問,我被塑造成哪一種人?」
她是後者,卻被教育成前者,穆穎辛的感情不屬于她,即便她掌了一世的權,即便所有人都覺得她安然,但只有她曉得,其實……心一直是空著的。
杜玫沒有回答,但沈青已經知道答案。
「好了,你看起來很好。」她扶沈青起身,上下打量,沈青不是美麗到令人無法忘懷的女子,但她有股天生魅力,能將所有人都吸引。
所以殷宸被吸引,陸學睿、穆穎辛被吸引,身為妻子,她應該深深忌妒的,但她無法,因為她也被她吸引。
「你可以嗎?」可以應付今日的場景嗎?杜玫問。
「你會陪著我嗎?對不起,我第一次對自己缺乏信心。」
杜玫與她目光相對,點頭。「我會一直陪著你,半步不離。」
然後她們像兩個小女孩子似的,勾住彼此的小指頭,走出陰暗潮濕的地牢。
禮部的人一催在催,但殷宸非要等到沈青回府才肯上徐家迎親,他的堅持急壞了禮部官員。
終于馬車停下,馬車里,杜玫與沈青再次對上眼。
沈青笑著說︰「怎麼辦,心還是會痛。」
「我懂這種感覺,我有經驗。」杜玫笑著回答。
兩人像戴上面具似的,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經驗教會你什麼?」
「教會我,痛久了自然會麻木。」
無預警地車簾被掀開,殷宸出現,他朝她伸手,沈青沒有拒絕,把自己的手伸出去。
殷痕舍不得握,他知道她手腫,他將她抱下馬車,不顧旁人目光,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
他想問︰「你好嗎?」
可是不必問,她不好,一點都不好,即使她假裝自己很好。所以他沒說話,只是抱著她,只是把頭埋在她的頸窩中。
「對不起。」殷宸說。
她想回答沒關系,但無法說出口,因為有關系的呀,很大的關系,那個「關系」讓她全身都痛,尤其是胸口,尤其是那顆紅通通的心髒,痛得她無能為力安撫他的情緒。
咬唇,使盡力氣把眼淚憋回去,再用盡辦法擠出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她說︰「去吧,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手臂一僵,他不想松開她,但禮部官員上前催請,他不得不強迫自己松手。
「走,我們回家。」殷宸說。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並不是拒絕他的提議,而是反對他的話,因為鎮國公府再也不是她的家。
沈青跟著殷宸進府,杜玫隨後下車,她看見穆穎辛站在國公府門口,眼里只看得見青青。
誰說她不是悲劇一員?一樣的,她也得用盡力氣才拉得起笑顏,不過她確實經驗豐富,所以她表現得無懈可擊。
輕移蓮步走到穆穎辛身邊,杜玫屈膝為禮。「爺。」
穆穎辛這才看見她。「辛苦你了。」
她搖頭,心微苦微澀,她騙不了自己,沒錯,壓垮駱駝的不是草,而是巨石,是一顆名為「不被愛」的巨石。「不辛苦,還有事要張羅,妾身先進去。」
「嗯。」
再次屈膝,杜玫走進鎮國公府。
對沈青而言,整場婚禮像個嘲諷鬧劇。
她笑臉迎人,接下每個賀客嘴里的恭喜,她不知道喜在哪里,卻回贈一句句感激。
沈青的勉強和努力,玉華長公主全看在眼里,她舍不得媳婦,把她拉到一旁說︰「這里交給管事,你回房休息。」
她笑著搖頭。「沒事的,我可以。」
玉華長公主和靜嫻姑姑互望一眼,愁了雙眉。
喜轎迎回來了,炮仗燃起,這回禮部和上次一樣盡心,把婚禮辦得熱鬧精致,鑼鼓聲一下下敲在她心頭,她都不曉得自己的心髒可以挨上幾下?
客人不少,全是給皇帝和鎮國公府的面子,昨兒個宮里還特地賞下一只三尺長的紅珊瑚,足見皇帝有多重視這門喜事。
也是,再過幾天,糧草備足,鎮國公就要率兵出征。
站在門口,看著殷宸踢喜轎,沈青沒讓笑容遺失,心里想著,原來他迎親時是這副模樣的呀,可惜自己當時蓋著喜帕沒看見。
這樣的他很帥氣、無比英挺,這樣的男人誰都想嫁,是她運氣好,搶得頭香,只不過之後的好運氣有人接手了。
殷宸抬眼,視線與沈青相接,她笑得客氣而疏離,臉上不見半分妒意,他想上前對她說話,她卻朝他點點頭,轉身應酬客人。
夜深人靜,新人在喜房里安置下,沈青以為忙過一天,洗過澡就該累得無力心酸了,沒想到躺在床上,依舊輾轉難眠。
戰況激烈嗎?男孩今夜將要變成大人,她卻提不起勁恭喜他。
嘴巴說不後悔,還是有幾分後悔,為啥要堅持到及笄啊?為什麼要把他的第一次讓給別人?瞧,連滋味都沒嘗過就要下堂離異了,真不曉得談這場戀愛要做什麼?只圖個心力交瘁嗎?
不過,怎麼能怨?是她把傷害自己的權利交到他手中,她便只能接受。
心悶得厲害,她坐起身,想起那年他們在屋頂過年夜。
沒有月亮,只有滿空星辰,密布星子的夜空里,世界變得很大,人卻變得渺小,小到喜怒哀樂不重要,小到再大的事兒也變成芝麻粒子,怨恨離自己好遠好遠,安寧靜逸就在身邊。
他說︰「以後心情不好,就看看星星吧!」
于是她下床,推開窗,她仰頭看著天上銀河,想象著自己的渺小。
真的,她努力了,努力不讓自己傷心,努力讓自己平靜,但……她的努力失去效果。
原本她覺得幸運,至少宅斗宮斗這種事與她無緣,沒想到會遇到柳氏下毒。
然後她到了偌大的鎮國公府,這里有寵愛她的丈夫,疼愛她的婆婆,她相信這個結果叫做否極泰來,之後再大的雨雪風霜,也會有個叫做殷宸的男人為自己擋著,她只要在他的羽翼下安逸即可。
誰曉得事情不是笨蛋想的那麼簡單,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世間事總是如此相似。
怎麼辦?痛吶,光是想象一個女人躺在他胸口,她就痛得無法忍受。
她的神經系統肯定比別人脆弱,為什麼所有女人都能忍受三妻四妾,到她身上就變得無法忍。
必上窗戶,翻出書冊,她逐字逐句地讀著。
很可憐,命運竟然把她逼到絕地,讓她只能靠念書來平定心情,學霸這兩字在此刻變得分外悲戚。
天什麼時候亮的?她不是太清楚,只覺得一抹剌目,張眼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牢里。
梳洗過,下人送來早膳,看著平日里喜歡的餐點,覺得索然無味。
「夫人,公主請你過去一趟。」
「好。」她提起精神,起身往外,只是腳步分外沉重。
她知道的,這是身體在對她提出建議,建議自己不要走出這扇門、這座院子,最好像烏龜那樣,用厚厚的殼把自己裹起來,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但成人的世界並不容易,躲避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再深吸氣,她逼迫自己走出安全區域。
天很藍、空氣很清新,沒有PM2.5的侵擾,這樣的環境很適合移民,只是啊……她對環境的要求比正常人來得高。
下意識加快腳步,她和殷宸都不喜歡有人跟在身後,所以夫人出門,身後沒有大陣仗,但徐嬌娘不同,她的陪嫁足足有六十幾口,初來乍到,不曉得怎麼安排,沒事可干,主子出院子,身後便兩兩列隊,跟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