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櫻流歌 第29頁

「這世上最美的誓言無過于用生命作交換。倘若……」

倘若什麼呢?那天他並沒有說出來,自己也沒有問,其實他是想說,如果他的生命還有時間,他也一定會為她許一個永恆的諾言吧?

傻呵,被愛迷惑的她,和獨自品嘗死亡的他。即使曾經一次次的交流,卻始終沒有將心底的話真誠地袒露,只是任時間流逝,任真心交錯,任心靈破碎,任生命之火漸漸耗盡,卻始終不肯多說一句為彼此減輕痛苦。

為什麼人活著就有痛苦?

為什麼人要痛苦地活著?

多少年來反復自問的一句話,原來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們總在尋找愛與被愛的理由,卻又一次次地失去。難道真的只有等到生命消失,一切歸于風塵,才去無盡的感嘆惋惜,然後在櫻花中憑吊一切嗎?

錯了一次,決不能讓錯誤成為永遠。擦肩而過的人很多,但是真能與自己心意相同,相知相許的只有一個。

這一次,她不會逃避,她要盡全力去挽留他的生命,哪怕只有一刻能夠相守,便已足夠。

…………

風間家的祖宅。

風間夜穿著深藍色的和服靠在欄桿前微合著雙眼,似在沉睡,唇邊淡淡的笑意酷似在枝頭盛放的櫻花,如暗夜般深黑的長發在風中繾卷,雖被牽絆,卻在無盡的向往與風同舞的世界。

小院幽靜,花香輕浮。在這個世界中,無論生死,或是悲喜,都已非外人所能感受。在那看似沉靜的面容下,潛藏著的究竟是對生的依戀,還是對死的幻想?這一切,只有櫻花知道。

急促趕來的腳步聲打破了這里的寧靜,沉睡的人睡姿未變,笑容仍在。

「二少爺。」有人在輕喚他,盡避為難,卻不得不來打攪。

他沒有睜眼,只簡單地應了一聲,似乎還在留戀夢中的世界。

來人小聲地稟報︰「有個女的來找您,被大少爺攔在門外了。」

睫毛閃動,那雙瞳眸倏然睜開,瞳中清澈而幽黑的光亮如天邊之星,令人心動。「那人叫什麼?」他低低的詢問,其實早已猜出答案。

「似乎是姓千尋。我听大少爺稱呼她為千尋小姐。」

清澈的眼眸中出現一片震動的漣漪,為什麼她要來?是因為有誰要對她不利嗎?不,依她的性格,就是遇到危險也決不肯求人,更何況她已心甘情願地離開,兩人的情絲已經斬斷,不應該再有交集。

「說我不在吧。」他簡單地吩咐。努力抑制下自己想再見她的心情,如果再次相見,只恐他會忘了自己應該堅守的立場而不顧一切地將她擁進懷中,若果真如此,又如何能完整地歸還她的人生?他的瞳眸輕閃,眼前的櫻花還在飄墜而落。他最愛的櫻花見證了他的一生,包括愛情,甚至他的死亡。與千尋雪櫻只在咫尺之遙,又是櫻花相隔,若它們能給他一個答案,會告訴他什麼呢?

…………

千尋雪櫻面對風間日向,一字一沉︰「我知道他在里面,我一定要見他!」

「你們已經分手了。沒有再見面的必要。」風間日向冷著心腸回答,卻也禁不住被她眼中的那份狂熱震動,是怎樣的變故讓她回頭,還帶著一份如此堅決的信心?

千尋雪櫻緊咬住下唇,固執地重復自己的話︰「我要見他!就是現在!」

「不可能。」風間日向冷酷地回擊,「我決不會讓你們再有接觸,你和小夜在一起,只能傷害他。」

她的身子一晃,想起那通神秘的電話和那如鬼魅一般的咒語︰「你的痛苦應該由你自己承受,連累別人只能給你身邊的人帶來更大的不幸。如果你還懂得一點點愛的話,就離開他們!永遠的,離開!」

不!在他的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她決不會再離開。解決痛苦的唯一辦法是面對,而不是逃避。這是他教她的,而現在她要告訴他,當他面對痛苦的時候,只有兩個人共同面對才能真正領會生的喜悅。

「他,真的活不過今年冬天嗎?」她打著牙顫。

風間日向一驚︰「你已經知道了?」

「是什麼病?」

風間日向冷硬的嘴角漸漸垂下,臉上一片黯然,「血癌。」

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緊張的氣氛被悲哀的情緒替代,幾乎忘記了此刻彼此敵對的立場。

「去年,他第一次發病後,沒有人注意到病情的嚴重性。直到他又一次暈倒,才被診斷出已經到了中期。唯一的治療辦法是骨髓移植,但是整個風間家族居然沒有一個人的骨髓可以與他的相匹配。這一年來,我們費盡了無數的人力物力到世界各地去尋找合適的骨髓配型者,依舊是一無所獲。」他長長的低嘆︰「或許真的是天妒英才,注定他的生命要像櫻花一樣,璀璨卻很短暫。」

她的拳頭始終緊緊地攥著,好象要把這一切的不幸用拳頭敲個粉碎。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殘忍?將這樣的不幸強加在風間夜的身上?他有著那樣溫暖的笑容,光明的心情,美好的理想,而這一切卻要被一個冰冷的死亡全部殘忍地扼殺。這不公平!

她緊視著風間日向︰「讓我見他。我必須見他!」

從她的眼中,風間日向似乎突然讀懂了很多自己從未領悟過的感情,那種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地瘋狂與執著,是他自己一直棄如敝屣的,或者說,是他能夠感受,卻從不敢去追隨的。沒有試過勇敢的去愛一次,但是旁觀千尋雪櫻和風間夜的感情,除了震撼之外,那心底酸酸澀澀,又微帶慨嘆的,也許就是感動吧。

在自己三十年的生命當中,此刻突然有種從未經歷過的警醒,似是有誰在內心深處不斷的提醒他,要去抓住那些原本應該屬于他的一切幸福。沖動的熱潮一下子向他襲來,但他又不免躊躇,這世上總有些事是做出後就已無法挽回,若自己現在再去爭取,是否還能來得及?

…………

風間夜還在輕睡。風拂過臉頰的感覺很清涼,便如兒時第一次感受的一樣。閉上眼,依然可以看到櫻花在黑夜中輕旋的樣子,很美,又很淒涼。不知道母親自殺前的一刻有沒有對生的眷戀?那種極度的心灰意冷是他所不能領悟的。若有一線的機會,他都不會選擇死亡,活著,無論是愛人還是被人愛,都是一種幸福。

風聲很輕,和著他的呼吸,起起伏伏,不知道冬天的風是否還能這樣輕柔而溫暖,在寒冷的北風中,他是否還能繼續堅守這份對生的熱情與渴望?還是把自己最後的希望也凍僵在寒風里了?

于是他又忽然自嘲地一笑。最近的他似乎除了胡思亂想之外,已經不曾去真正地做過什麼了。放走了最愛的人,寂寞地等待死亡,他真的是在熱愛自己的生活嗎?還是在扼殺自己的生活?

有些倦怠,在人生最後的歲月里,他應該做些什麼呢?

忽然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微閉的雙眸再次睜開,眼前除了櫻花之外,驀然多了一個比櫻花更加艷麗的人,用一種近乎責備的目光深沉的凝視著他。

他眨眨眼,確認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境後,輕輕然說了一聲︰「總是能在櫻花前見到你。」

她走近,聲音僵硬而古板︰「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罵你一聲混蛋!」

他的神情驚愕,笑著︰「是麼?為什麼?」

她似笑非笑︰「因為你從未真正地愛過我!」

為她的話,他不覺再次驚詫,卻保持自己一貫如風般的優雅,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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