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夢天堂 第8頁

「接到他的電話後,我並沒有想太多。放心好了,伊麗,我愛過米契,當然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

「愛過?」

艾蓮不禁納悶,伊麗不是口口聲聲要她為自己而活,怎麼突然態度又變了?「我以為米契已不在人間。」

「他沒死,艾蓮,你丈夫還活著。」

開啟的電梯門給她一個不必回答的借口。費凱爾帶領她們來到一扇雙門前,艾蓮的心跳又急劇加速。

門開了,與她面對面的是她當年的最愛。他大致上沒變,但仍有些不一樣︰金發多了幾根銀絲,略瘦的臉龐比以前更黑。

他瘦了,眼尾多了幾條紋路,嘴的兩側出現深深的半圓鑿弧線。

「我花了五年時間思考我們重逢時要說的話,」一樣是曾令她魂牽夢縈的低啞聲音,「可是一見到你,我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他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凝視。他的心跳上喉頭,硬忍住嚎啕大哭的沖動。「今天的相會場面,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艾蓮答應自己不哭的,仍忍不住熱淚盈眶。「喔,米契。」她開始啜泣。

米契擁住她,讓她靠在他肩上哭。女人的眼淚一向令他手足無措,既然想不出安慰的話,只得保持沉默,頂多拍拍她的背,發出表示感同身受的呢喃低語。

眼前溫馨的景象,讓伊麗松了一大口氣,出發前看到艾蓮和約拿一同前來的郁悶,一掃而空。她紅著眼眶,走到吧台處,喜孜孜接過黑亞力準備的飲料。

「我是黑亞力,」他自我介紹,「在國務院工作。」

伊麗先喝口威士忌,讓暖液緩解緊繃的神經。「我是康伊麗,米契的母親。」

為尊重好不容易重逢的前夫前妻,他們刻意放低音量。站在套房中間的艾蓮和米契,則迷失在復雜的情緒中。

「我以為你死了。」艾蓮對米契說。

米契將她樓緊,吸著芳香卻陌生的氣味。「你應當知道,只要你等我,我就不會死。」

他若知道她並沒有等他,會作何反應?她仰起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喔,米契。」

他用舌尖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她的淚是熱的,仿佛已沸騰了好一段時間。「噓,沒事的,艾蓮,我們終于又在一起了,永遠不再分開。」

艾蓮硬吞下另一滴淚,抽離他的懷抱,深吸口氣。「你還沒跟你母親打招呼。」

艾蓮無預警的疏離,使米契心生懷疑,他皺著眉頭告訴自己︰等會兒再問個明白。他轉向伊麗︰「媽。給你的回頭浪子一個擁抱吧。」

伊麗立刻放下杯子,過去擁住米契的肩。「我早說了,你愛冒險犯難的個性,會使你媽未老先衰。」

滿腔的母愛全寫在伊麗微抖的笑臉上。米契咧嘴傻笑,淘氣的眼光具有迷倒8至80歲女性的神奇魔力。「哪會?您還是全舊金山最美麗的女人。」

「你還是一樣不可救藥。」

「失望嗎?」

「對你?哪會!」伊麗踮起腳尖,親他臉頰,「我們好想你,米契。」

他抱著母親,久久不放。被釋放了三天,他第一次有豁然的輕松感。「我更想你們。」他啞著聲音說。

他放開母親,摩挲雙手,裝出一副快活的模樣。「我叫了香檳,」他打開吧台下方的冰箱,「魚子醬,還有艾蓮愛吃的蘇格蘭燻娃魚。」他對她微笑。她則回以無力的微笑,這證實米契的直覺是對的。她顯得太蒼白、太安靜,很不對勁。

「我喝一杯就走。」伊麗說,「讓你和艾蓮獨處。」

米契開著開香檳,沒看見艾蓮驚慌的表情。

約拿在米契套房樓上的房間內,像籠里的猛獅,不停踱步。昨晚在伊麗的聚會中,在他未婚妻的床上,他還編織著與艾蓮永遠幸福快樂的婚姻生活,不料才眨眼的工夫,他的美夢、計劃和生活,竟被一通該死的電話攪得一團亂。他現在的心境就像坐在一列逃難的運貨火車上。

盡避他不是做任何事都一板一眼的人,約拿這輩子最痛恨的事,就是無法掌握全局。成長經驗教導他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該下什麼賭注。

他是家中六個小孩的老大,也是獨子。擔任舊金山巡警的父親在退休前六個月,遭唐人街兩火並幫派的流彈射中身亡,那年約拿12歲。父親生前兩袖清風,死後也沒留下多少遺產,全靠擔任高中音樂老師的母親微薄的薪水,以及晚上和周末兼鋼琴課程,補貼家用。長子如父,約拿不僅替代父親管教五個妹妹,家事也一手全包,不久便練就一身烹任的好手藝和修屋補洞的好工夫。

他原打算去當建築工,但為了遵照父親生前願望,申請了運動員獎學金和警察慈善協會的獎學金進入伯克萊大學就讀,主修建築。他加入學校足球隊,打前鋒,叱 一時,頗受職業球探矚目。後來膝蓋受傷,職業足球的美夢因而破滅。

他很快就從挫折中爬起,立刻被舊金山一家頗具盛名的建築師事務所聘用,負責設計摩天大樓。

他的事業正起步時,母親改嫁了,繼父道班澤是一名富有的證券商,與哈瑪莉因鋼琴而結緣。一周三堂課,才數周光景,「師生」倆便決定攜手走完余生。約拿並不怨他母親改嫁,相反,他很高興能把父親的接力棒交給班澤。

在建築師事務所熬了五年,他終于獲得令人眼紅的入股機會。八年中,他干得有聲有色,財源滾滾,在建築界的名號更是響當當,收入與證券商繼父不相上下。華爾街日報曾專文介紹他,形容他是都市建築界的一顆耀眼新星。

然而在飛黃騰達之際,他突然決定急流勇退,放棄高收入工作。也許是因為他在潛意識里想反抗公司里的壓力,也許是因為平時太投入工作,缺乏娛樂;也許是因為妹妹珍妮在28歲生日前夕,發現有腫塊,雖然醫生證實為良性瘤,卻使得約拿頓悟,看破人世無常。

他退掉事務所的股權後,把屋頂公寓租出去,搬到索薩利托的一艘船上,改行專做整修維多利亞式房屋的工作。雖然生意興隆,他仍會抽空出航、釣魚,或到各地露營旅游。而且他只挑感興趣的或有挑戰性的工作做,時間完全由他支配。

他最得意的,莫過因工作而認識艾蓮。如果他不改行,仍沉迷于別人的掌聲和對金錢的追逐,就不會與艾蓮相戀,除非……除非他們的姻緣是前世注定的。

他望著窗外的毛毛雨。平時他很喜歡雨天,喜歡雨打在艙頂的聲音,喜歡雨的氣味,喜歡雨後清新的感覺。但今晚例外,因為他心愛的女人——他即將娶進門的媳婦——正在樓下與她前夫相會。

第五章

真的很不對勁。米契干了多年的記者,誰有心事看一眼便知。艾蓮不僅有事瞞著他,而且事態嚴重。

「終于剩我們兩個人了。」米契說。伊麗和黑亞力已各自回房。

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腦後催促她︰在氣氛未弄僵之前,趕快告訴他吧。艾蓮無意識地搓著套裝裙。「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洗把臉。」她小聲說道,「大熱天汗流浹背,看起來一定很糟。」

米契拉住她的手。「你看起來美極了。」他模到她手腕處急促的脈搏。「黑色很適合你。」他的另一手扯弄著她的衣襟。他記得她愛穿淺色洋裝,穿套裝的她像個陌生人。真可笑,米契暗忖,他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他還記得她第一次矯正牙齒,裝鋼絲套時,他安慰她說,有想象力的男孩子會設法鑽過鋼絲套,吻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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