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被翻得老舊的圖畫書,林寒坐在藤椅上看著安靜入睡的小婭。幻想和現實的差異也許就在于,小婭不會再撒嬌地抱著他說這種小孩子的書我才不要听哩。
伸手捅一捅,那個小小軟軟的臉龐。
看著在睡夢里也微微蹙眉的臉,笑容也變得苦澀。
有關林寒和他的小妻子的故事可能沒辦法成為現實,因為他唯一打算要娶的那條人魚,變成了全部童話里最懶的女主角———只是睡在那里什麼也不用做的睡美人。
不斷地、不斷地說話,真的能讓小婭變回到從前的她嗎?
雖然有著,即使一生如此,也會陪伴在她身邊的信念,但是這樣一想……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潤濕了眼框,就像被告之了終其一生也不能與最想要見到的人再相見了那樣。
他想起那個狼狽地站在宴會廳里的小婭,那個沖進屋子抱住他哭得好難看的小婭。那個瘦骨伶仃,輕薄一如浮萍的小婭……委屈的她,可愛的她,貼著滿面黃瓜切片的她,要是就這樣,再也看不到了,心里有某個地方,就像被誰切下去了一樣……
他苦笑著給她唱歌,那一支歌,她曾經顫抖不安地凝視著他唱,帶著一點淒婉的唱聲,既傻又窘迫,只是這一次換成他唱。
「……對你愛愛愛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遠。Sowelovelovelovetonight,不願意絲絲點點些些去面對……」
咬住嘴唇,他停了下來。
他確實可以就這樣天天月月年年到永遠,但也希望能夠撿起每一個絲絲點點些些。這一次,他全部願意為了她去面對。
在隔著房間的一扇門外,唐逸安和朱理站在那里。
「姐……」唐逸安看向朱理。
「……不用說了。」朱理轉過頭。
「林大哥只是同情她。」
「不是的。」
「為什麼不是?」
「因為只有同情的話,根本沒有人可以做到。」朱理笑了,又難過地伸出手掌捂住臉孔。
「你也可以堅持下去。」逸安倔強地抿緊嘴唇,「如果林寒可以對賽小婭一直等待,你也可以。總有一天,只要不放棄的話,你可以得到林寒。」
「朱理。」
唐雲從看護室那一邊的走廊處現身,遙遙地看著一臉難過的女兒。
「我有事要和你說。」
朱理蹙了蹙眉,留下一頭霧水的逸安,陪母親走到看護所的院中。
「朱理,媽媽一直以為,你和林寒只是友情,但如果你要愛上林寒,那是不行的。」
「為什麼?」被自己的親生母親這樣否定,朱理難以為情。
「你知道逸安和林寒的事了吧。」
「略微知道了一些。」雖然他們都不願意把事說開,但她也隱隱地察覺了,「但是……」
「那你有沒有想過,林寒和逸安是兄弟的話,為什麼你和逸安也有一半的血緣。」
「……」朱理如被雷殛。
她確實知道小安和林寒家有關聯……但是……但是……
「媽媽你知道我查過我和小安的……」
「孩子的事,沒有哪個父母是不知道的。」
「可是,可是……」
「朱理你那麼聰明,怎麼會繞不過來了呢。逸安和林寒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你和逸安有一半的血緣,就是和林寒有一半的血緣。」
「……我以為逸安是……」她咬住嘴唇,其實她猜想逸安是母親和林寒的父親生的小孩。但因為這涉及母親的名節,所以她不敢問。
唐雲出神地看著遠方,忽然回頭,伸手別攏朱理散落的碎發。
「媽媽……因為不想被知道難堪的事,所以才沒有告訴你。原諒媽媽的自私吧……我知道你在想的事,確實……有過那樣的事。媽媽和你父親是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那時一起玩的人,還有林寒的父親林燁。林燁家很貧寒,他上學時一半的學費,都是你爸爸幫他出的。他們兩個感情很好,就像兄弟一樣。媽媽雖然和你父親結了婚,但卻一直都沒有孩子。你父親因為這樣,一直責怪我,我去向林燁訴苦……才知道其實是你爸爸不能生育。那份醫療報告,林燁怕他受不了,就騙了他。因為你爸爸這個人,實在太驕傲了。這樣一來,林燁覺得對不起媽媽,所以時常都偏幫照顧我……」
「媽……」朱理不置信地看著她,「難道……」
唐雲難堪地低頭,又繼續說下去,「一來二去,我們兩個有了感情,後來……就生了你。但是你爸爸一心都想要個男孩子,還是在外面和別的女人有染。後來……家里出了事,林燁替你爸頂了所有的罪。可能你爸爸知道了我和他的事,竟然也狠心地沒有救他。當時,林燁的妻子也生了孩子,媽媽希望能夠贖罪,也想要照顧林燁的兒子。」
「這個孩子,就是小安?」
「所以,小安和你有一半血緣,你和林寒也有一半血緣。你是他妹妹。你們不可能的。」
被告之這麼突然的事,朱理難以呼吸。「林寒他……」
「我想,那孩子也不知道這些事。」
唐雲轉過身去,「第一次看到他,我就覺得他長得很像林燁。」
「可是這麼說歐陽虹……」朱理微微發抖。
「對。我想那個女人一定騙了你爸爸,說什麼懷了他的孩子……」唐雲微微苦笑,「有時候。人是多麼的容易自作聰明啊。為了不想讓重要的人難過,就會一生都持續一個謊言,但結果,只是讓那個人受傷更重。因為謊言就是謊言,再怎麼溫柔,也是錯的。」
朱理五味雜陳,澀然地品味著命運的設計。
「姐,媽,」唐逸安步出中庭,「你們在說什麼?」
「沒什麼。」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目光里都帶著微微的復雜。
「林大哥說要帶小婭姐出去玩,正和醫生在那里爭執。姐,你來勸勸他嘛。」
「勸什麼勸……」朱理一時還無法調試心情,只是偏轉過頭,「反正她的身體也沒有事。出去走走,說不定還有什麼好處呢。」
那一邊,景嵐滿臉怨憤。
「我是你的專職司機啊!」
他解開西裝的紐扣,綰起衣袖,「厚!我真是倒霉啊!百忙之中說來這邊看一看小婭,就要被你抓住利用!」
「我一個人帶她出去很危險啊。」林寒一臉理所當然,「醫生也是這麼說。最好雙人陪同。」因為小婭現在就像小孩子一樣,要是有他一眼看不過來的地方,真的走失了,要怎麼辦啊。
「你可以弄一個狗牌,然後寫著,品名,賽小婭!年齡,二十七!血統,純正東方!」
「你再胡說當心我拿鞋敲你的頭。」
「果然……」景嵐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怪叫,「我只要踫到你,就會掉價。難道我是一個大M嗎?為什麼我非得和你們這些人做朋友?」
林寒一邊心安理得地看著小婭趴在景嵐座位後玩他的頭發,一邊順口回答︰「因為你變態啊。」
「拜托老哥!變態也是有選擇權的!」
在一片熱鬧的氣氛里,白色的高級車,駛向銀杏飛舞的行樹道。林寒要帶著小婭,去他們最初選擇居住的那個房子。他一個人完成了曾經停滯一半的髹漆,也換了更加顏色明亮的窗簾,在窗台那里,擺了漂亮的小綠松。他打了兩把鑰匙,另一把就裝在小小的應該是放戒指的盒子里。
他想要讓小婭看一看他們的房子。
然後再過一段時間,他就帶她一起搬進去住。
雖然小婭也許永遠不會再甜甜地喊他的名字,但他還是可以擁抱著她,給她講小白兔和有關那個蘿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