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眾人久等,薛琬容匆勿換好新買來的衣服,頭發卻還是濕漉漉的,一時也干不了。她自己平日梳頭都是靠婢女巧手打扮,現在要自己梳,根本盤不好那些復雜的發式,便勉強編了一個辮子盤起,隨意用木瞥插好,這才推門出去,重新回到隔壁的房間。
當她邁步走進門的一剎那,屋內的幾個男人同時抬頭看她,又都同時楞住。
罷才所有人眼中的她,是個破衣爛衫到幾近乞丐的丫頭,滿臉的汗水和污垢雖被胖鴇兒命人用水洗了個大概,已能看出五官的絕麗,但和現在的清清爽爽相比,如今的她真可用「驚艷」二字來形容了。
這哪里是個正在逃難的孤女?說她是大家閨秀也必不會有人反對。
沒有哪家的小婢女會有如此的氣質,嬌怯中透著莊重,秀雅且有書卷氣,雖然那發式過于簡單,卻將她的清麗面容襯托得更輪廓分明。
羅漢庭干咳了聲,拉了拉諸葛涵,「還是你有眼光,竟撿了個寶貝回來。」
殷玉書則凝眸望著她,神色中更多的是研究和深思。
大夫已經走了,他披了一件外衫,除了左側傷處被白布重重包里之外,身上也種滿了白布,不知道里面還藏了多少傷口。
薛琬容上前幾步,深深一福,「奴婢見過爺。」
諸葛涵看了兩人一眼,對主子說:「爺,我先和漢庭出去了。」
羅漢庭不解地問:「現在就走?明天的事情還沒和爺談呢。」
「不過就是趕路,還有什麼可談的?」諸葛涵拉著他出了房間。
殷玉書動了動肩膀,欲站起身去拿桌上的茶壺。
薛琬容見了,急忙搶先伸手拿起茶壺為他倒了一杯茶,望著那茶葉的顏色,她不禁叨念了一句,「這茶葉實在是太差了,只能解渴而已。」
他聞言一笑,「喝茶不為解渴還為什麼?附庸風雅嗎?」
她看著他一口將茶水飲盡,只覺得他這個人身上到處都是謎,明明像書生一般眉目如畫、皮膚白哲,卻有著武人的風範氣度,並非本地人,卻對本地的官員了如指掌,而且口氣頗大。
看他的樣子雍容大氣又不怒自威,應該不是走江湖的尋常俠客,或許……是朝廷命官?她與這樣的人接觸,如影隨形,對于自己現在這個正逃亡的身分來說,是極不明智的。
殷玉書見她沉默地望著自己。那雙烏黑的眸子從他看到的第一眼起,就仿佛充滿了悲傷絕望……真不知這樣一個姑娘,是有怎樣的遭遇?
諸葛拉著漢庭離開,必是想給他們兩人單獨私談的機會,讓他好好盤問一下她的底細。
第2章(2)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薛琬容飛快在心底做了一番打算後,才輕聲說:「我自小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丫環,爹娘是誰早已不記得了,小姐給我取名『琬兒』,大家便一直這樣叫了。」她將貼身婢女靜兒的身世套在身上,又將自己的小名說了出來,這樣真假半慘的謊話至少過得去良心那一關。
殷玉書卻似笑非笑地再問:「听你說話倒像是讀過書的?」
她只得繼續撒謊,「夫人和老爺為了給小姐找個伴讀,看我的資質尚可,便挑中了我一起陪小姐讀書寫字,因此粗略認得幾個字。」
「你的樣子……真不像是只『粗略認得幾個字』那麼簡單。」
他的話讓她心驚膽戰,但她仍笑道:「爺是高估奴婢了。」
他繼續發問:「既然在大富之家做得不錯,為何又會淪落至此?」
「因為……家中突遭變故,夫人老爺相繼去世,小姐也下嫁他人……家中奴僕一概被遣散,我想投奔遠親不成,才流落到這里。」
他沉思道:「听你的口音像是天城人士,天城之中是哪戶富貴之家遭到這麼重大的變故?」
「請恕奴婢不想提老東家的名諱,東家遭難,我們做奴婢的也淒然同心,還望爺能體諒。」
苦心編算的一番說詞,是她在回來前已在心中想好的,就不知能不能瞞過他。
殷玉書听完,只沉吟片刻便說:「我本無意在路上買個丫環,就是在越城,我身邊也少有奴婢使喚。今天救了你算是緣分,並不需要你以身回報,你想清楚了,若是要做我殷家的奴婢,可是有很多規矩要守的。如果做不來便知難而退,速速離開,我也不會為難你。」
薛琬容躬身道:「爺說了,今日救我是個緣分,所以我願跟隨在爺的左右,為奴為婢都心甘情願。只是爺的尊姓大名奴婢還不知道,可否請爺示下?」
「我姓殷,殷玉書。」
她身子一震,心尖似是被人點起一把火,燒得她差點驚叫起來。
殷玉書?!那個傳說中用兵如神的護國將軍?十二歲便上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得到聖上御筆親賜將軍封號的殷玉書?那個一門忠烈、為耀陽王朝扛鼎鎮國的朝廷重臣?
原來,她這個罪婢竟然投身到最不該去的名將門下,她的未來,還有可期嗎?
因為殷玉書暫時同意讓她留下,薛琬容自己也想證明她並非一無是處的無能之輩,所以思索著有哪些事可做。想起自己平日在家里若是生病身體不適時,母親總會叫家中的廚房幫她煮一些好吃的東西。她最愛吃的是五福粥,其中會用五種食材熬煮。她平日只是吃,覺得應該不難。
于是晚上趁看殷玉書睡下了,她舉了盞燭台悄悄出房門,找到店伙計,詢問去哪里可以熬粥。
伙計困眼惺松,只想睡覺,說是廚子們都睡了,沒有人會大半夜的給她做飯。
她沒辦法,好說歹說,才令伙計答應讓她用廚房。
但是到了廚房,她又傻眼了,廚房內鍋碗飄盆一應俱全,各色食材也都放整齊,她卻不知自己該從哪里下手。
看了半天,她才看到鍋台在哪里,走過去模了一下……還好,鍋台是熱的。上面放著一把銅壺,銅壺中的水也是溫的。
她將銅壺拿下來,找了口鍋放上去,又按照記憶尋找那五種食材。
「紅棗、薏米、白米、芡實、蓮子……」她叨念看,卻怎麼也湊不夠自己想要的東西。紅棗和蓮子乃是常用食材,還可以方便找到,白米在米缸里,也終于翻到了,可薏米和芡實卻不知道在哪里。
她不明白的是,其實一般飯莊中不大會用薏米做飯,而芡實更是藥材,並不常用。
不曉得其中的緣故,她只當是廚房中的食材不夠,沒辦法,只好將找到的幾樣湊齊,放進鍋里。
她雖知道熬粥要用水,卻不知道該用多少才好,想想也就是殷玉書一人喝粥,倒入一碗水大概也就夠了吧?
兵台下面的爐門封著,她也不知要打開吹火,只覺得等了好久,那粥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樣子。
又等了好久,她已經困倦不堪了,那鍋水才微微燒開。
她打了個小盹,醒來時燭台上原本的長蠟燭幾乎燃燒殆盡,鍋中也早干透,所有的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些米被燒得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她嚇到了,手忙腳亂地往里面重新加水,但顯然是熬不成自己想要的粥了。
就在這時,廚房門口忽然有人出聲問:「你跑到這里來做什麼?」
薛琬容焦急又難受。這一生她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第一次做就失敗,只覺得自己果然百無一用,像個廢物。
听到身後的聲音響起時,她眼淚一下子便涌上眼眶,回身道:「我、我在熬粥給爺喝,一會兒就好了。」
殷玉書就站在門口,借著燭光看到她眼中淚光閃動,走近灶邊低頭一瞧,啞然失笑,「這是熬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熬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