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吐出唇的那句話輕柔得就像初綻的花,還帶著微微的笑意,而少年抬起睫毛,射向天使的視線卻又如雪花冰冷,凍結住他才剛想反駁「這和你沒有關系」的話。
一南依然站在對面,保持著用雙手輕揉耳朵的姿態。沒有改變過的身形只因視線的驟然炙熱便加入了強大的壓迫感,竟讓他這個擁有天之權柄的天使感到一陣自胸口涌上的窒息。
避開眼神,不想去看那兩彎澄清卻深不可測的如海如月似可望穿一切的眼瞳,掩飾著胸口的騷動,天使不肯服輸地倔強回嘴,「我可是神座前的神聖天使哩,會對他這樣的小孩子做什麼不好的事嗎?」
「那可難說得很呢。」輕輕笑了笑,一南蜷指敲了敲自己的額角,「因為阿冕的精神構造和普通人不一樣,他的身體本能會驅使他刻意地忘掉會對他造成傷害的記憶……」
「你、你胡說!哪有人會有這種本能嗎?」自己的存在屬于傷害的記憶嗎?天使恍惚了一瞬,強自爭辯。
聳聳肩,一南輕松地說︰「當然沒有啊,那是我用人為的手法造成的。」
「啊?」
不理會原本絕美的天使露出愚蠢的表情,他徑自說道︰「我認識阿冕的時候,他的精神極不穩定,長年失眠還有夢游的狀況不時出現。而且啊……那時候阿冕的力量其實很厲害。」
「火焰的力量嗎?」天使皺了皺眉,遲疑地開口,「可是我昨天有跟蹤他啊,我覺得他很弱,連那個毒芹都打不過……」猛地收住口,卻已經來不及了,看到少年一副「啊,你果然知道昨夜妖怪的來龍去脈」的表情也只好暗暗地咬了咬舌尖。
「我說過了啊,做了一些改造嘛。」現在大概只是普通超能力者的級別吧。一南回想起初遇時晁冕的力量,和他因為無法操縱那個力量懷疑自己是否在夢游中出去傷人而精神崩潰的樣子,不由得蹙起眉。當強大的力量與脆弱的精神無法統一的時候,就會對本體造成傷害呢。
「你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就算有些異常,又怎麼可能封閉‘他’的力量?」天使的語氣充滿不可置信。
「哦,你的意思是說阿冕不是‘普通的人類’?」
輕松地一句回擊,便令天使憤憤地漲紅了臉,和狡猾的人類打啞謎可不是他的特長和目的。
「好了、好了。」一南舉起雙手,並不想逗他著急,何況他也有事要問這個表里不一的天使,「在我的同伴中有一個人擁有催眠及束咒的能力,我只是請他幫忙對阿冕做了一些暗示。」
「催眠?」
「對啊,好比告訴小鳥你其實是只鴨子,對方就不會飛了這樣,調整力量的大小很簡單。倒是精神上的束咒比較高難度呢。」
「喂!有人會對自己的朋友下這種束縛咒語嗎?」這根本是巫師的領域了好不好?天使瞪大雙眼,看來面前這個神秘少年還真是不可小窺!沒想到「他」的今生竟然結識了這種麻煩的朋友……
「沒辦法啊。要想活在人類的世界里就要做到和普通人盡量一樣。」嘲諷地笑著,一南繼續說道,「人類啊,是一種排它性很強的生物。哪怕是長著六根手指這樣只要藏入口袋就可以掩飾起來的小小不同,一旦被人發現,也會惹來另眼相看的不幸。無法裝成普通人類就不能在人類的世界生活是常識呢,而且……」後面的話他住口沒有說下去,面前的人敵友不明,他總不能暴露太多阿冕的弱點吧。
阿冕的精神非常脆弱……記得那個幫忙下咒縛的人曾說過,在阿冕的靈魂深處,本身就存在著一道很深很深的封印,所以他的咒束才會輕易地成功。那就像是在已被高人書寫下正確咒符的禁錮上又再幫忙將那個禁錮加深而已……
那道封印是保護的封印,像緊緊擁抱住某些傷心到足以令他毀滅的記憶的手,一旦那道封印被剝落,不知道阿冕會變成什麼樣子……也許,會在那瞬間瘋狂死掉……
肉身無法盛載的強烈的悲痛到底是什麼呢?他無法探究也不想探究,他只能幫助阿冕將不幸的記憶,繼續封存。
喜歡吃蛋糕的阿冕,有點迷糊但卻很可愛的阿冕,自從幫他把封印加強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夢游與失眠情形的阿冕不是本來應該就這樣下去一直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嗎?
可是,昨夜,他清楚地看到了。
在游樂場城堡露台上,抱著頭,大聲哭泣的阿冕的眼楮在那個剎那是紫色的……
是因為他擋住了某些東西,是因為他適時的呼喚,才在他的臉映入阿冕眼中的瞬間,悄悄地變換回純澈清冷的黑。
封印即將破裂了……不是他請人施加的咒縛,而是阿冕靈魂深處那個固有的封印在悄悄地碎裂……
無法阻止,再也無力阻擋了嗎?一南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空空的雙手。
「喂!你到底在發什麼呆?」脾氣不好的天使無法忍受地打斷少年怔怔的天馬行空。
「是你的緣故吧?」
猛地蹙起眉,厲聲這樣說著的少年,令天使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結巴道︰「什、什麼?」
「阿冕會忽然昏倒,昨天會那個樣子,都是因為遇到了你和那個妖魔!可是他記得昨天的妖怪,卻記不住昨晚見過你,這就表示,你才是那個會讓他傷心的存在!所以咒束才會封住對你的記憶呀!」一南抓住天使的衣領說道。
留有長長秀發的天使在听到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明顯露出一抹受傷的表情。
「是這樣嗎?」笨笨的天使呆呆地重復,「可是我明明是想保護他的……這一次,想要保護他的……為什麼要責怪我呢?還有,為什麼要說,害他的人是我,而不是那個妖怪呢?」
對呢,明明是那個妖魔要攻擊他,他才會保護他的呀。
不管離得有多遠,「他」氣息的波動,自己一直都能感應到的。不管是哪一世,他都是在天上看著他的,看著他一世一世的輾轉,在一世一世中尋找著不可能存在于人間的東西……
盡避不懂得那到底會有多麼的絕望與悲傷……
波動?
心思混亂中忽然捕捉到適才注意力轉移而沒有察覺的一絲詭異的波動,天使來不及多想,急轉過身,長發飄搖拂在身後少年的臉上。
用手撥開長長的頭發,一南抬頭向西樓半開著的窗口望去,卻只見窗簾一陣動蕩。柿子樹葉悠然劃過眼底,似在預兆某種不祥。
胸口劇痛。
好像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
咖啡館里,感覺就像小松鼠或者小狸貓般的少年羞澀地說著︰其實……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一定要和哥哥一起過……
那也不過只是昨天的事,為什麼卻有一種已經遙遠到不可挽回的錯覺?
心髒怦怦地跳動著,反復同一個聲音︰阿冕!你千萬不要就這樣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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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圓圓的影子向自己射來,晁冕的方位不及閃避,本能地伸臂橫架在眼前。害怕地閉上眼,預想中的疼痛和傷害卻沒有隨之來臨,他小心地將眼楮張開一條縫,才發現跌落懷中的原來竟是一個又大又紅的……
「隻果?!」
愕然地張開嘴巴,少年瞠目望向用手臂在窗台一撐從四樓高度的窗外翻入室內,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的女魔頭。
「探病的禮物啊!交疊起長長的腿,應該是敵人的人在看到他的表情後露出一抹微笑。即使在白天看來也依舊是黑得森然的眼楮仿若深不可測的幽泉,蒼白的面色和嘴唇卻因為親切的笑容而變得不再令人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