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尚培沒料到歐陽如琳會這麼做,心中流過一股暖意,稍稍沖走他眼中的哀痛。
他順從地讓歐陽如琳以她的方式安慰他,一邊繼續說道︰
「我母親體弱多病,在她相伴下,我度過擁有溫暖親情的十載,但她在我十歲那年死了,母親的離去,一並帶走了我對人的所有感情,我變得冷漠,變得冰冷,像是除了一顆跳動的心髒外,我和一個死人沒什麼兩樣,我彷佛感覺到,我體內運行的血液也是冰冷的。
我有一個哥哥,不過,我和他從不親近,即便母親在世時,我和他也是形同陌路,這就是豪門大宅的悲哀,卓家的繼承人只有一個,不是他便是我,巨大利益的沖突下,我和他壓根不可能有所謂的兄弟之情。
雖然我從沒想過要繼承卓家,不過在那種權力斗爭的氛圍下,無論你說了什麼真話,別人一概不會相信,我也不用他們相信,反正我打從懂事開始,已經決定要離卓家遠遠的!
結果,我在極短的時間內,取得醫生執照,那時候我便知道,我月兌離卓家之日,終于來了。我成功離開美國,回到家鄉台灣,對台灣,我有一種無形的親切感,雖然我三歲時已移居美國,但當我踏足台灣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想要的安寧生活就在這里,丑陋的卓家無法染指這塊干淨的土地,我打從心底里想笑出來,卻發現,在母親死後,我已經遺忘了笑的方法。
在台灣度過幾年安逸生活的我,突然接到美國卓家打來的電話,說我那個父親因心髒問題進了醫院,听說狀況很不樂觀,身為他兒子的我是心髒科的權威,卓家當然想召我回去,可是我不想理他們,他要死要活,和我卓尚培沒半點關系,再說,卓家多的是錢,怎會找不到其他心髒專家?
不久,我便听說我所謂的父親已經月兌離了危險期,但卓家經此一事後,像是忽然想起遠在台灣的我,不停地想召我回去,一副非把我弄回美國不可的樣子。最後,我把心一橫,決定徹底斬斷和卓家的關系,于是我在公開場合宣布我是一名同志,如此,不但可以擺月兌女人的糾纏,更可以讓一向愛面子的卓家蒙羞。
我以為我這麼做,卓家會一怒之下和我斷絕所有關系,但結果沒有,卓家只是不再執意叫我回去,卻沒宣布和我斷絕關系。」
「或許,他們對你還有親情,畢竟你們是親人。」歐陽如琳輕聲道,她相信人性本善,只是物質把人善良的本質都污染了。
「你把人想得太好了。」卓尚培嗤笑一聲,「我記得我還在醫學院時,某一天,一個名為我叔叔的人來找我,低聲問我有沒有一些藥物,可以讓人看起來像是心髒麻痹死亡,他說他的情婦糾纏著他,他想要一些藥來解決她。卓家的熱門,全部是一個養,冷血、沒有人性。」
「那可能只是一個例外——」
「我在卓家生活了這麼多年,看盡了人性的丑惡面,那只是冰山一小角。即使是你,也不可能動搖得了我對卓家人的看法。」卓尚培不想听歐陽如琳替卓家人爭辯。
她不作聲,她相信要改變卓尚培根深柢固的恨,必須花上不少時間,畢竟是日積月累對人的失望,才讓他變成現在這般的冷酷。
「我說了一堆,只是想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謊稱自己是同志。」也想她知道一點他的過去。
「我想到了一件事!」
卓尚培抬起頭看她。
「我終于明白,為什麼只有我听見你每天早上的琴聲了。」因為他倆是同一種人,「你的琴聲其實不是真的難听,只是,我覺得莫名的刺耳,彷佛那些充滿寂寞的琴聲能扎痛我的心。」
「寂寞?」他嗎?
「你和我都很寂寞,因為沒有親情的滋潤。我應該沒告訴過你,我是一個孤兒吧?」歐陽如琳苦澀地扯開一抹笑容。
卓尚培露出些微驚愕的神色來。
「這件事沒太多人知道,因為我給別人的感覺並不陰沉,一點也沒有從小就被拋棄的憤慨,我也盡量不讓自己產生恨的情緒,
如果被拋棄是我的命,我也只好欣然接受,開心過活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這些年來,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我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被父母拋棄的事,但在听到你的琴聲後,藏在我心深處的寂寞感卻被挑了出來……」
卓尚培不曉得外表開朗的歐陽如琳,竟有一段不為人知的辛酸過去,他心疼地看著她。
「寂寞,讓我們度過不少痛苦的夜晚,但同樣,是寂寞把我們拉在一起。」小手貼上他的雙頰,深情地直視他。
卓尚培也凝視著她,漸漸地把頭湊近,吻上她香軟的唇瓣。
他的吻輕輕柔柔的,有別于剛才的激烈纏綿,她不禁閉上眼,享受他這不同以往的溫柔。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要當醫生呢?」一吻既罷,歐陽如琳小鳥依人地往卓尚培的懷里偎去。
他一愣,霎時間不懂該如何回答,因為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你對人還沒有完全絕望。」一個對人類徹底失望的人,不可能去當救人性命的醫生。
「你想憑著自己的一雙手,盡量拯救世人的生命,這樣熱愛生命的人,對人至少還存有一絲的希望。」
其實他並不如自己想像的冷,他只是用冷酷無情的強硬外表,保護他那顆已傷痕累累的心。
他熱愛生命?卓尚培迷茫了。
「當你成功地把一條生命救回來,你是不是有很大的滿足感?當你看到病患家屬們喜極而泣的神情,是不是也感到愉悅?」歐陽如琳給予指引。
卓尚培仔細回想,好像真如她所言,只是一直以來,他都沒去體認。
「你對人還沒有絕望,你也還沒失去人應有的感情,不然的話,你怎麼會愛上我?」
是啊……原來,他還是有愛人的能力。卓尚培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在歐陽如琳看來,卓尚培選醫生為職業,有意無意之間,是為了替卓家的人積福,他想盡一己之力,替卓家的人消去一點罪孽。
「我對你的了解,看來一點也不夠。」沒想到她能如此仔細地分析他,他難得地一笑,「不過不要緊,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了解你。」
「你這算是跟本小姐求婚嗎?」
歐陽如琳高興地賊笑。這家伙有時候也懂得說一些哄人的甜言蜜語嘛!
「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卓尚培捏了捏她的粉頰。
「好痛!別捏了,變丑了該怎麼辦?」歐陽如琳不滿地嘟起嘴巴。
「反正你變不變丑,也是這副嚇死人的尊容,沒什麼差。」
「你——」她憤怒地揚眉,準備開罵,他卻打斷她的話——
「如果你丑上加丑了,大不了我要了你,養你一輩子好了。」
聞言,歐陽如琳怒氣全消,臉上還浮現出一抹如花的笑靨。
「是你說的喔!可別食言。」她笑得香甜。「啊,還是打個勾勾比較保險。」
她伸出尾指,要求卓尚培也這麼做。
「別孩子氣了。」他才不肯。
「卓、尚、培。」她堅持,
「……好啦。」卓尚培敗下陣來,不甘願地伸出尾指。
「打過勾勾,你就不可以不養我喔。」她心滿意足地又窩回他溫暖的懷抱中。
「對了,如果你喜歡我,為什麼昨晚故意不解開我的誤會?」她突然想起這個心結,卓尚培還沒跟她好奸解釋。
「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如正常人般去愛另一個人,我也沒足夠的自信,能讓所愛的人幸福,畢竟‘愛’這個字,已經和我絕緣了許多年。我想考慮清楚,能不能全心照顧你、讓你幸福,如果我認為不能,那不如讓你繼續誤會我是個同志,不開始這段感情。」卓尚培難得地剖白心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