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年華 第5頁

文老師說︰「你會彈鋼琴,我還會拉二胡咧。」

「真的,要不我彈一段給你們听好不好?《小天鵝舞曲》,怎麼樣?」

他說著就揭開琴蓋,左手拇指和小指放在低音部上彈了個前奏,然後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放了上來,文老師驚訝道︰「呀,看不出來呀,你什麼時候學的鋼琴,學了多久了?」

「呵呵,我家里有電子琴,閑著沒事自學的唄。」

休息時間在「小天鵝」的插曲中結束,下半場補習例行在一片喧嘩聲中結束。文老師一邊叮囑著孩子們要成群結隊的回去,不要落單,另一方面對賀崇愚說︰「要不要補習語文?我認識一個非常不錯的老師,補習費也收得很便宜的,我介紹你去,時間是每個禮拜天的下午,不耽誤學校的課。」

賀崇愚猶豫了一下,但不會拒絕人的她還是答應了,文老師笑了笑說︰「趕緊跟上隊伍,別一個人回家,九點多了,女孩子一個人會不安全。」

她下了樓,樓下糾集著大部隊,會騎車的男孩子們各自負責帶一個女生,「溫倩,坐我的車吧,我剛換了後坐墊。」一個男孩叫道,他是本班的秦揚。

「你車騎得太快了。」

溫倩說著,還是走了過去,賀崇愚正要從一大群人中穿過去,獨自走小路回家,卻被衛嘉南叫住︰「你住哪里呀,要不要送你回家?」

那晚的月色真好,他跨在自行車上,單腳點地,她記得好像是左腳……修長的腿繃得直直的,一只手扶著車把,似乎是右手。書和外套放在前面的車簍里,白色棉制的T恤在夜色里很是扎眼。

「我很近,走二十分鐘就到了。」

「二十分鐘還近?來吧來吧,快上來,五分鐘就送你到家。」

賀崇愚坐過爸爸的自行車,她比較習慣把手放在坐墊的兩邊,而不是去抱著爸爸的腰。坐上衛嘉南的車,她依然用手去抓坐墊,但是他遲遲沒有動作,半天回頭一看說︰「怎麼不抓緊……我以為你還沒坐好呢。」

他很自然地抓起她的兩只手放在自己腰上,喊了一聲︰「你坐好。」就蹬了一下腳踏板。

賀崇愚也只是抓著他的衣服,而不敢真的去抱他的腰……盡避,車子有些歪歪扭扭,有些不穩,但是速度並不快。小時候,她一般都是坐在自行車的前杠上,頭上頂著爸爸的下巴,現在,也終于到了坐到後面,抱著一個爸爸以外的男性的腰的年紀了嗎?

自行車離開了她慣常走的磚頭廢墟,拐上了大馬路。那些廢墟是拆掉打算蓋新樓的地皮,總是非常的空曠,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而現在,她的周圍只有閃爍的霓虹燈和路燈,還有川流不息的剛開始夜生活的人群。

盡避只抓著T恤,可是她還是能感覺得到他腰間肌肉的收縮,非常結實,她想轉移注意力,卻怎麼也做不到。

「往哪里拐?」

她指了指方向,忽然發現他們已經和大部隊分開了。

「那些,人呢?」

「等會兒我去追他們,放心吧,他們還要吃烤肉串,會停下來的。」

他把她在四合院門口放下來——本來她只打算讓他送到家門口的巷子口,可是他說那里不像是她家門,于是只好讓他拐進來。看著他腰間被拽得都走了形的T恤,賀崇愚非常不好意思。

「謝謝。」

「不客氣,再見。」

他掉個頭騎出了巷子,為了提醒巷口要進來的人而不停按下的清脆鈴聲一路灑落。

推開家門,家里人以為她提前下課了,打著毛衣的母親拉了一下線頭說︰「牛女乃在冰箱里,自己去拿吧。」

她答應著跑到廚房打開冰箱,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女乃,忽然笑了一下。站在童話中小房子般的廚房窗口,看著由煙囪冒出去的煙飄向深藍色的夜空,用手模模臉後,把杯子放在水龍頭下沖洗干淨,回到書房去抓緊時間再看一會兒書。

她去了那個語文的補習班,听說這個老師曾經教出過獲全市語文試卷最高分的學生,這令她誠惶誠恐,害怕自己沒那個資格讓老師教。那老師姓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拿本子給她補記筆記的時候,那只拿著本子的手直抖,賀崇愚趕緊接了過去,他說︰「一定要還給人家呀,這些都是很重要的資料。」

他說著指了指第三排的一個女孩,那女孩一臉漠然地看了他們一眼就繼續埋頭寫著什麼。賀崇愚拿起本子放進包里,拿出紙筆作語法練習的時候,趙老師走過來,拿著一本什麼作文精選對她說︰

「這本書,這個禮拜抽空去買一本,上面有很多的作文十分不錯,我們補課要用,這次先借你。」

她趕緊接了過來,趙老師走回黑板前去掛東西,他們管那個叫大字報,是那本作文精選里的作文。每次掛出來後,趙老師就會一句句地講評每句話,每個標點,然後讓他們盡量模仿著,最好每個字都不要改變地去寫一篇作文出來。

「這樣很保險,就算得不到很高的分,也不會得低分。」

他依然是有氣無力地說著,手指也依然顫抖個沒完。

教室是租來的平房,頭頂上只有一盞日光燈,還比不上外面下午三點的陽光強烈。昏黃的燈光下十幾個腦袋埋頭奮筆疾書,趙老師不時穿越在他們之中,推推眼鏡。

好幾次她習慣性地抬起頭來,想要看一眼前面的那脊背,那頸窩,那寬度適中的肩膀,那淺淺的發根,可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背影。

就連回家,也是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沒有滿天的月色星光,也沒有霓虹燈和路燈,更沒有鈴聲和T恤。白天不是富有的世界,星期天也不得不加班的上班族們,面色無光地走過來,出現在視野中……又消失在視野中。想到自己也會長大,也會變成那樣一群人中的一員,賀崇愚覺得人生有點兒無望,她會變成一個連蘇依也無法打動的人嗎?美拉會丟掉她的月亮寶石嗎?如果考不上勉驊,是不是從此就與他失之交臂了?

這畢竟不是童話呢,盡避他們都是看著童話成長起來的一代人。

第二年、流金歲月

題記︰

她走到球架旁,那里一個人都沒有,剛才所看到的一幕只不過是她無聊的幻想。風吹著沒過腳踝的野草,空空的沒有球網的球架,銹跡斑斑。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也許很快學生和老師們就會忘記這件事,也許過不了多久,衛嘉南會忘了莫凌,莫凌也一樣。但是這個球門應該不會忘記。它不同于其他的球門,見慣了追逐奔跑,廝殺搶奪。它所能見證的,除了陽光風雨,就是靠在它身上,默默無聲地讓青春流逝的孩子,那些本該馳騁在這里的腳卻任憑它荒蕪;那些本該執子之手的誓言卻任憑它生銹。

在他們最美麗的年齡里,青澀被包裹,激情被封鎖,被埋沒,等到允許自由的時刻,一顆心都蒼老透了,再也燃不起半點兒火熱。

她抬頭看著因為厚重的烏雲,而顯得緊緊壓著地面的天空,它是那麼伸手可及,簡直就像一個高高的天花板,而四面是裝了鐵條的圍牆。

這學校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監牢,凡是進來的人,都是用青春交換能夠抵抗一切痛楚的麻木力量……

那一年的夏天好像特別的漫長,賀崇愚的生父來接她去他所在的城市里住了一個月。那個城市靠近海邊,說起來,那不是個以海濱聞名的城市,卻是一個讓許多人尋夢的都市。許許多多的戲劇在那里上演,許許多多的男主人公曾目光堅定地說︰「我要在那里闖出一番屬于我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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