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年華 第9頁

于是他們兩個人,在一個非常大的空間里,一個看書,一個睡覺。這樣的日子不多,但很重要,賀崇愚都作了記錄。一個人,不需要活得太久,經歷太多,這樣,一些事情對他來說才是有意義的。

自從認識了莫凌,在球場上的人就多了一個。而莫凌只是喜歡在有太陽的時候出來曬太陽,她對陰天里的足球場不感興趣,她怕有蛇。

幾天後的一個大晴天,賀崇愚坐在球門邊,不時地抬起頭來看一眼看台上把書蒙在臉部睡大覺的衛嘉南——他睡著了嗎?不知道。莫凌向他走去,她換了發型,頭發完全放了下來,用發卷燙成了帶一點點卷的波浪,穿著一件黑色的低胸蕾絲緊身衣,青澀但形狀美麗的胸部,同色的裙子和高跟筒靴,露出雪白的大腿。

她還擦了她媽媽的香水,聞香識女人,那種香水的名字叫「熱戀」。

她擋住了他的陽光,使他忍不住拿掉臉上的書,詫異地抬起眼皮。他看著莫凌,莫凌換了一條腿支撐身體的重心,她有一點兒緊張,不知道自己這身打扮會換得怎樣的評價。但是她顯然又對自己很有信心,因為的確沒有人不對這樣的女孩動心,她又美麗,又妖嬈,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即使他再挑剔,也應該找不出什麼瑕疵。

她們兩個都在等待他的反應。她,還有莫凌。

衛嘉南站了起來,單手拍拍褲子上的草屑,然後上前一步,捧著莫凌的臉,他們接吻了,就在下一刻。

她,默默地看著遙遠看台上的兩個人,兩個契合得非常好的身影,她知道以後要注視的不再是他一個人的背影。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同類,那是個女孩,不但美麗,而且還喜歡他。但願他們都喜歡彼此……

他們很快出雙入對,女生們討論的對象又多了一個,莫凌。她是女人中的恥辱,竟然恬不知恥地為了男人露大腿,而男生們的觀點則更加奇怪,這樣的女人就是缺男人,他們甚至計劃在她回家的路上堵截她,教訓她。說來也奇怪,自從和衛嘉南在一起,莫凌變得越來越美麗,從來沒有人知道她的身材原來這麼惹人想入非非。

雖然衛嘉南和莫凌的確是孤立的,但是他們絲毫不在乎。校方通知他們的家長來辦公室討論該如何處理這事時,他們倆還趁著空隙在那條走廊上擁抱,親吻。

她又一次在昏暗的流金樓走廊上看見了他,和她的好朋友站在一起,依然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倒是莫凌,發現了她,對她笑了笑。

「嗨,阿愚。」

「怎麼樣?」她不知道怎麼問。

「反正他們都知道了。」

旁邊的教務室傳來爭論聲,莫凌的父親是個十分高大而且脾氣很差的木匠師傅,拍桌子的肯定是他。

他們不約而同地朝那扇門看了一眼。

「他們大概在為你們倆誰該轉校而爭論。」

「她不可能讓我離開,如果可以我早就不會呆在這了。」很明顯衛嘉南指的是他母親,他母親今天穿了一件得體大方有漂亮流線型褶皺的絲綢裙子,配上珍珠項鏈,甚至可以出席晚宴。但是反觀莫凌的父親,一條厚重的牛仔褲上補丁重重,在這種情況下真理都有些傾斜,何況這件事根本不存在真理的問題。

「我父親也不會,他費了好大勁才讓叔叔把我弄進來。」莫凌胸有成竹地說。

的確,她的木匠父親是摔門而去的,順便揪走了他女兒。那條走廊從沒這麼沸騰過,莫凌罵著粗口和父親抗衡,學生們人聲鼎沸地圍在周圍看好戲,教務主任氣得叉著腰轉圈圈,惟一冷靜的只有衛嘉南的母親,「你又給我惹事,別以為還有下一次。」她說。

「如果戀愛也算惹事的話。」衛嘉南面無表情地說。

他母親給了他一個耳光……

賀崇愚嚇得目瞪口呆。

莫凌退學後的第三個禮拜天,賀崇愚到學校取自己的檔案簿。最前面的圖書館正在改建中,必須從足球場繞過去。那一條小徑開滿了紫色的不知名的花朵,藤蔓似的纏繞在兩旁的樹枝上,也落下一地神秘的色彩。她走上台階,習慣性地朝足球場的方向瞥了一眼。

衛嘉南靠坐在生銹的球門旁,揚起一只手朝天空中扔出一只紙疊的飛機。天氣不怎麼好,陰陰的,像賀崇愚去海邊的那天。

她走到球架旁,那里一個人都沒有,剛才所看到的一幕只不過是她無聊的幻想。風吹著沒過腳踝的野草,空空的沒有球網的球架,銹跡斑斑。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也許很快學生和老師們就會忘記這件事,也許過不了多久,衛嘉南會忘了莫凌,莫凌也一樣。但是這個球門應該不會忘記,它不同于其他的球門,見慣了追逐奔跑,廝殺搶奪。它所能見證的,除了陽光風雨,就是靠在它身上,默默無聲地讓青春流逝的孩子,那些本該馳騁在這里的腳卻任憑它荒蕪;那些本該執子之手的誓言卻任憑它生銹。

在他們最美麗的年齡里,青澀被包裹,激情被封鎖,被埋沒,等到允許自由的時刻,一顆心都蒼老透了,再也燃不起半點兒火熱。

她抬頭看著因為厚重的烏雲,而顯得緊緊壓著地面的天空,它是那麼伸手可及,簡直就像一個高高的天花板,而四面是裝了鐵條的圍牆。

這學校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監牢,凡是進來的人,都是用青春交換能夠抵抗一切痛楚的麻木力量。

賀崇愚躺在草叢里,眼淚流下來,還沒落到土地里就埋沒入發際中,她依然是自己承接了這些眼淚,涼涼的感覺;她看著天空,心想生命難道真的就是一場這樣的幻覺?城市里的水泥地,難道真的無法生長出愛的樹木嗎?孤單的人,難道真的注定柔弱嗎?衛嘉南的儲物櫃里雖然沒有塞滿垃圾,可是一直荒蕪。自從賀崇愚下定決心以後,第一個禮拜天,她借了工具箱,一大早地穿著一身運動裝,翻牆跑到學校里,偷偷地拿了門房的鑰匙打開教室門。把他儲物櫃缺少的釘子釘好。第二個禮拜天,她用爸爸給她刷牆用的藍色油漆,把那個儲物櫃重新粉刷了一遍,淺淺的天藍色,讓它在一排灰色的儲物櫃中看起來明顯得不得了。

刷好了,再把寫著衛嘉南三個字的名牌工工整整地貼上去。

第三個禮拜天,她藏了幾塊木板,先在櫃子里的兩面豎立的壁上釘上兩個長條的木塊,然後再把一塊量好尺寸的木板架在上面,將儲物櫃分割成上下兩層。上面可以給他放書本,下面可以給他放衣物,這樣一來就方便了很多。每個禮拜一,她都會很注意他的反應,是不是不喜歡這樣的布置。他的儲物櫃突然發生變化,在他們班的學生里引起過軒然大波,可是這樣的風波好像一點兒也沒波及到他本人。他很自然地開始使用儲物櫃,就像一直在用那麼自然。

不過不到一個月,賀崇愚發現他有個不好的習慣,一旦換了衣服,鑰匙必然遺落。看到他站在儲物櫃前模了半天身上也一無所獲的表情,讓她覺得他也是個有孩子情緒的人;于是她又多配了幾把鑰匙放在他抽屜里,壓在飯盒底下。一旦發現那里沒有鑰匙了,就補上一把,以免耽誤他上課。

通過日記,她發覺自己一個學期里,一共配了七把鑰匙。

她的蘇依可真是個健忘的人。

于是他沒有去追究是誰粉刷了他的櫃子,她則繼續通過新的方式,去給予他更多更多,不管是哪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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