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認為她應該去考戲劇文學院,但是,既然這是他們的希望……反正自己也無甚希冀,不如就這樣走下去。
在高考到來前,藝術類的考生開始忙碌,因為不需要考數學的他們,往往有額外的專業考試要應付,比如說古雙雨所報考的美院,需要加試靜物素描和油畫;杜晴報考的音樂學院,需要加試樂器和美聲一系列亂七八糟的考試。戲劇文學院也要加試,而且是所有藝術學院里,考試日期最早的。
迸雙雨不曉得是從哪里打听來的試題,對她說︰「初試可能考的是文學常識,範圍很廣,但是出題的是學院里的教授,我向文學院的人要了一份他們的講義。復試要麻煩點兒,可能會有面試。還听說,會到密封室去看一部電影,當場寫一篇影評。」
「會不會是奧斯卡的電影,我有全套,要不要借你,阿愚?」
「啊……好的,麻煩你。」
昏頭轉向的賀崇愚,借來一大堆碟片,不分晝夜地呆在家里面看。輔導員那邊已經打過招呼,她表示十分支持,在高考前這樣緊張的時刻,放了她十天假。
看完《阿甘正傳》,蓬頭垢面的賀崇愚拿著筆搔搔頭發,擦掉眼淚。十幾部電影看下來,她常常是哭得稀里嘩啦的,既說不出話來也寫不出字來。
拉開窗簾,發現天色已亮。「又看了一整夜啊……」賀崇愚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拿著漱口杯子和牙刷牙膏去作睡覺的準備。
刷牙的時候她想,會不會有一種愛情,是男女主人公即使一輩子不見面,也會有一種緣分始終維系著他們。會不會有這樣的劇本,兩個人,始終演著各自的角色,從未有所踫撞,連擦肩而過的機會也不被賦予。
她睡不著覺,反復地想著這樣一段情節。在沒有電話,沒有E-Mail的年代里,一個穿著紅裙的女孩穿過了溪流峽谷,來到一扇門前的一棵樹下,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待她希望中的那個人開啟了門,走出來。
至于門里面的人是否走出來,長得又如何,她並沒有去設想,她只在腦海里勾勒了這樣一幅畫面。女孩紅色的裙,和綠色的樹是多麼鮮艷的搭配,簡直就好像遠近路人都可以看見的旗幟。夏天過去,秋天到來,樹變成了黃色,她的裙子卻依然鮮紅。沒有人知道她在等待著什麼,也有人勸她去敲門,但都被那女孩拒絕了,她一心一意地等那扇門自己打開,就像守著神示一樣虔誠,終于冬天降臨,白雪覆蓋了一切,銀裝素裹,女孩的紅裙子更加醒目了……
她要等的人始終不出現,可是她紅色的身影卻永遠地、清晰地印在了每一個經過的人的心里。
一定有人會嘲笑她的。的確啊,一段刻骨銘心的迷戀,一次痛徹心扉的動情,到頭來都可能只是別人眼里的笑柄或閑話。或者根本就是難以理解的「愚蠢」,連感受都沒有,更沒有感動。
然而不管他們承認不承認,只要心底里有牽掛的對象,人往往就會變得非常溫柔。
考試的日期終于來了。她帶上準考證搭車來到考場,已經有不少人在那里。第一場是筆試,內容是中國文學史,包括詩詞歌賦名家名段,甚至還有對春節晚會的評論。卷子發下來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始做,雖然不是全部都會,可是大部分題目也不是太難。難的是,這麼多的題目才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個小時後,考生將被帶往第二個教室參加下一場考試。
還好,她寫完了所有的題目,但是沒有時間回過頭檢查一遍,時間就到了。
卷子交上去後,考官告訴在場的考生,除了上廁所之外不要亂走,下一場考試在二十分鐘後開始。
考生魚貫地去廁所,賀崇愚听到後面兩個女孩談論說︰「今年的競爭好激烈哦,有一千多考生,只錄取三十六個人。」
「不過初試不是很嚴格的,復試才開始正式選拔。」
「那當然,復試的費用,學校不賺白不賺。」
1000︰36?我的天!賀崇愚腦袋里無法換算出這樣的概率,好難……她根本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競爭者,看來自己是十拿九穩的不會通過了,不過既然來考,至少也要考到被淘汰為止吧。
餅去了十五分鐘的時候,她忽然听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說︰「阿愚,你也來考試?」
賀崇愚回過頭,有些吃驚︰「溫倩?」
溫倩穿著一身灰色的呢子套裙,落落大方。
「好巧。」溫倩說,「我剛才都沒看見你呢,考得怎麼樣?」
「我估計沒戲了,你應該沒問題吧。」她打趣著說。
「不要這麼說嘛,我的主要目的不是考戲劇文學啦,我過兩天要去考廣播學院的主持人,這個文學院只是備選項。」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厲害,這個考試我都覺得好難好吃力了。」
「放心吧。」溫倩拍拍她的手說,「戲劇學院的系主任是我干爹啦,你早點兒跟我說你想考,我就幫你打听題目……」她壓低聲音說。
「啊?」賀崇愚吃了一驚,「這樣也可以嗎?」
「小case。」溫倩笑了笑,「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你想考,所以頂多幫你打听一下成績。」
「那就夠了,謝謝你。」
「不客氣。」溫倩拉拉她的手,「那我回位子上了,馬上考第二場了呢。」
賀崇愚回頭一看,老師已經走了進來,于是趕緊在座位上坐下來。
「所有考生注意,跟我去第二考場。」
老師說了一遍後走出教室。
……
第二場考試,考的是一篇隨筆。題材不限,只要以「春色」為主線。兩千字,而時間依然不多不少,是一個小時。
罷看到題目,她就听到後面有人小聲哀嘆︰「這是什麼破題目啊?」
春色的話,她直覺地想到了小時候第一次踏進佳苑時,第一次看見那座蓊郁的花園,以及里面那些長得比院子的門和圍牆還要高的植物,它們蓬勃生長的身軀被生銹的鐵欄桿禁錮著,只能探頭看著外面的世界。
就是那一天,她第一次在點名冊上看見了「衛嘉南」這個名字。
從此他便走進了自己的世界,他是她頭頂上仰仗的光環,他是她世界里的春天,在那樣一個孤獨寂寞的年代中持續閃光。襯衫領子一個褶皺都沒有,蜂蜜色的後頸上有一道好看的坎,發根的顏色淺淺的,耳朵後面也是干干淨淨的,肩膀不寬不窄,背脊很挺很直……
直到邁入勉驊,大家都漠視感情,敵對年輕的戀愛。荒蕪的足球場上,野草叢生,對面是明亮整齊的教室,里面則端坐著一個個正襟危坐的莘莘學子。無人管理隨風搖擺的野草,像在嘆息著被遏止的青春。美麗的紫藤花朵落了滿地,也沒人驚艷,只是校工一掃帚,便把它們全部揮入垃圾簍內。
不知道除了她,還有誰知道自己仍然活在那樣的歲月里……
回憶結束,她發現自己的紙上也寫滿了字。
「時間到了。」考官看著手表說。
她還沒反應過來,低頭看見自己寫的文章最後一句話是︰「紅色裙子的女孩,依然在等待,不知道是在等待屋子里的人開門,還是在等待下一個春天的到來。」
「這位同學,交卷了。」
考官以為她還沒有寫完,善意地催促道︰「下午還有一場考試,去作準備吧,不要被影響了。」
「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