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莊水仙 第14頁

當年的水仙一直篤定的以為,她和莊琛的感情會永遠如此平順的走下去,大妹百合和小妹玫瑰也都公認她應該是最不可能造成父親遺憾的人。誰又料到,事隔不過兩年,即將造成真正遺憾的人即是她。

撥完給父親的電話之後,水仙真正感覺痛苦的是,她竟然無法在兩個妹妹已各自擁有幾可比擬神仙眷屬的婚姻生活之後,向已被妹妹同化得日趨浪漫的父親坦承,她和莊頤這樁婚姻的結構的確是很「藍三」(台語,喻「零星」)。

至于面對百合和玫瑰這兩位妹妹時,以前一直在扮演著大姊、母親和導師這三種角色的水仙,在自己一下子陷入空前的困境之後,為了不讓她們過分擔心,她還是沒有說出與莊頤婚姻形成的真實原因!

倒是兩個妹妹都敏感且毫不矯飾的異口同聲問著︰

「大姊,你真的愛莊頤嗎?」

「听說他是個……行動不便的男人,大姊不會覺得他……和你不太相稱嗎?」

而令水仙自己深覺困惑的是,自己不但沒有認同姊妹們的反對票,反而對莊頤投以同情票。

她記得自己是這麼回答百合和玫瑰的︰「外表的殘缺並不足以評斷一個人,更何況……他腿部的殘缺是他人闖的禍,並非他本身的錯誤。」

如此簡略又避重就輕的回答,百合和玫瑰大概都听得極不滿意了,唯因在電話中也不好追根究柢,于是姊妹兩私下商量並馬上決定向她們的老公告假,隔天一早就「拋家棄子」的急于南下中部來幫忙婚禮,順便一探究竟(結婚了近一年的哲風和百合,目前因忙碌于唱片公司而毫無動靜;但雲峰和小妹玫瑰已捷足先登的育有一個一歲多,正牙牙學語的女娃兒)。

當然,百合和玫瑰火速的到來了!她們一劈頭就問了一個她們在電話中沒有想到要發問的問題︰「大姊和莊頤結婚了,那莊琛怎麼辦?」

面對這個問題,水仙幾乎無言以對。妹妹們都知道莊琛對她一往情深,也因此,妹妹們應該可以想見莊琛的痛苦。而她也並非沒有她的痛苦啊!放棄了一份知交了四年的真摯感情,而去就一個幾乎陌生的陌生人,她的感覺也很惶恐、很難過,可是事情走到這步田地,似乎是再也難以回頭了。

而為了不使百合和玫瑰憂心,在她們來的這兩天里,水仙只好故意裝出開朗且充滿憧憬與期待這場婚禮的樣子,在妹妹們面前堅強的演出幾近完美的一百分;只除了其中一樣稍稍的洩漏了她掩飾得極好的痛苦。

那是婚禮的前一天,莊頤讓寶石公司的人送來了一只碩大的訂婚鑽戒,當時張意霞也在場,她喃喃唸著寶藍色絨面盒子上刻印的幾個湯金字︰「鑽石恆久遠,一顆永留傳!」她不禁評論道︰「看起來莊頤倒是蠻真摯的!」

然而,等玫瑰替代姊姊拆開那封隨戒附帶的卡片,唸出它時,房間內的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戴上它!」

卡片里就只有這麼簡簡短短、充滿命令語氣的三個字。

那一刻,正在穿衣鏡前做最後一次新娘禮服試穿的水仙,雙手不自覺的就用力絞緊了禮服的裙褶,等一向心直口快的玫瑰昂起了縴巧的小下巴說完︰「我這個未來的姊夫可真鮮,他說話的語氣根本不像個關愛未來妻子的新郎,反倒像個剛愎自用的暴君。」的不以為然評語之後,眼淚就倏忽的竄進了水仙眼眶並潸然落下。

她真的愈來愈覺得自己有大哭一場的權利了!她不懂究竟該把自己歸類為哪種新娘?未來丈夫不但沒有陪她去挑選禮服,並照一組現代很流行的婚紗照,還把婚戒像用丟的丟給她,要她自己「戴上它」?

有時連她也不能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現在,她又一次恍然大悟他有多麼「恨」她了!或者她根本就沒有權利期望更好的,這場婚禮原就是一次她對他的「償還」,他應得的確實應該比她更多,而且他絕對有權以他期望的方式去取得他想要的。

這樣的認知讓她整個心頭無端的發涼,但也令她適時的平靜了下來,等她又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時,她才掉頭面對表情充滿同情的意霞,與神情略顯迷惑的百合和玫瑰,並試著為自己的失態找藉口。「和你們一樣,我有婚前的恐婚癥,尤其當我還無意間被某根針扎了一下時,我便痛得眼淚無法遏制。」

像要印證她的話並非藉口,水仙豎起食指。那兒的確有一支原本用來固定衣料,現在卻刺在她肉里的珠針。百合和玫瑰收起原本看見大姊淚眼滂沱的錯,兩人驚呼一聲,忙著去幫大姊拔掉那根針。唯有意霞听出了針與刺的暗喻,也唯有她明瞭並同情水仙這場婚姻刺痛與沉重,可是在水仙執意要完成這次「償還」的堅持下,她只能不著痕跡的喟嘆一聲,並暗自數落造化的作弄人。

就這樣,時間心事與忙碌交織中流逝,婚禮也在眨眼間到來。

莊頤和水仙的婚禮,將依約且準時的,在距霧莊最近的一間教堂舉行。

這天,當第一束曙光躍入眼簾之前,水仙就已在好友及兩個妹妹的協助下準備就緒層層紗料的禮服使她難以坐下,但她也沒坐下的心緒,她只想站在窗邊,最後一次凝視窗外那塊她早看習慣了的天空。

她盡可能的不去想過去或現在,但她不可能不擔憂今天或明天,甚至後天以及未來那一長串將和陌生人共同生活的日子。

「禮車應該快到了,吃些早點吧,水仙!」意霞端著早餐,不知于何時立在她身後。

水仙自窗邊轉身,強迫自己微笑道︰「不了,我吃不下!」

「填填肚皮總是好的,大姊!今天將會是忙碌且教人疲憊不堪的一天。」百合以過來人的姿態勸著。

「我知道!」水仙不安的微笑,「但我真的沒胃口。」就像對這場婚姻一樣!她無奈想著。然後轉身面向玫瑰,像急于扯開她對這樁婚姻的觀點一樣的,拉開眾人關注在她沒吃早餐的焦點上。她問玫瑰︰「小妹,我看起來還好嗎?」

「哦!大姊,你今天美極了!」玫瑰的典型個性,她沖過來擁抱水仙,順便弄亂了她禮服胸口那圈漂亮的緞飾水仙花。

時間到了!她趁眾人正忙著幫她平整那些花飾時,看向正聲聲催著的鐘聲,這同時,幾輛看來大而豪華的禮車,也到達了她租來的這間小套房的樓下!

按慣例,車子可能是由親朋好友處借來的,反正它是由莊頤提供,但莊頤雖提供了車子,可沒提供他自己。他又一次破壞禮俗,沒有親自來迎娶新娘。她手中這束以許多海芋和喇叭水仙搭配而成的美麗捧花,是由禮車司機送達她手中的。

她是不能怪罪莊頤的,或許當個輕忽怠慢了新娘的新郎,並非他的意願,一切只因為他有雙行動不便的雙腿。

這樣的自我提醒,並沒能比較安慰水仙的心,反而讓她陷入了強烈的沮喪中。然而,她連沮喪的時間都不多,不知何時,小小的套房內又擠進來了她的兩個妹婿──駱哲風和白雲峰,當然,還有她那被雲峰寶貝住在懷里的小姪女琤琤。

他們一進門就各自親愛的摟了摟自己老婆的腰枝,看得意霞一臉欣羨,水仙心里則是五味雜陳。

雲峰流露他那一貫「有女萬事足」的滿足笑容,逗著小女兒說︰「琤琤,想不想親親漂亮大阿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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