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先以笑臉攻勢面對她的小鄰人,微笑,再微笑,等他們逐漸接受她的笑容時,她撒出另一種甜蜜的餌──每天的太妃糖或巧克力──讓他們像一只只逐漸適應由人們手中取食的小鴿子,他們開始對她回以熱情的微笑,熟絡的喧嘩,不過將近兩週的時間,小孩子們已不忌諱莊頤那冷淡臉孔,很能處之泰然的在他們身邊繞來竄去,追逐嬉戲。
有一次,莊頤忍不住嘲弄著﹕「不愧是小兒枓的護士,才幾天工夫就把這片草地一變而成兒童樂園,我是不是該擔心哪天你要把霧莊變成托兒所?」
水仙只是哂然的笑笑,知道要他做到如此的「和平」已誠屬不易,她才不會笨的再以俐齒去破壞它。
當然,這只不過是水仙認定的和平的「一小部分」,而他的充分合作,令水仙的膽子變大了。婚後的第一個星期假日大清早,她趁每個人都還在夢周公時,就擅作主張的潛進他的書房,去整理那些連淑姨都不敢動的東西。
水仙的立意是好的。誰都知道一個整潔安寧的讀書環境能增加讀書效率。但最重要的,她希望登門造訪他書房的人至少有一張椅子可以坐,而不必站到腳痠或者坐到他的大腿上。(這只是一點小回想,溯源到她第一次站在他書房,並一不小心被他拉坐在他大腿上親吻的那晚。)
她清理了約三個小時,整座書房已現出煥然一新的模樣。把書歸位後,空間變寬敞了,揮掉灰塵後,牆上那幾幅出于莊頤自己手筆的書法,看來更雄渾磅礡了。她背著門替他加了一把極舒適的、可坐可臥的長沙發,並把他擺置在櫥櫃里的薩克斯風擦的光可鑑人,還在略有霉味的室內灑上她最珍愛的水仙花味香精,屋內所有燈具及百葉窗,在她擦洗過後,變得明亮而真實。除了不知道該拿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實驗儀器怎麼辦之外,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滿意極了。
可是,書房的主人似乎不太欣賞她這個免費女佣為他書房所做的一切努力。那天他醒來,脾氣已顯得有些暴躁,在發現書房里的一切時,他幾乎大吼了起來。
「搞什麼鬼?誰允許你亂動我的書房?」這是他那早給她的精釆開場白,這一吼幾乎吼醒了沉睡中的霧莊。
水仙被他惡劣的態度搞得有些情怯,但淑姨在飛奔而來之後所展現由訝異轉為激賞的表情,令她大受鼓舞,由淑姨那種想要撫掌稱快的微笑模樣,水仙更肯定自己的做法不只正確且獲得支持。
于是她理所當然,慢條斯理的答﹕「是『和平』允許我這麼做的,難道你不想要和平了嗎?」她又反問。
這次他依舊愣了愣,茫然的四顧他的書房數秒,莫可奈何的喃喃低咒﹕「該死的要脅!懊死的和平!」
淑姨則咯咯笑著,拍拍水仙的肩背說道﹕「多麼不凡的成就啊!你把寂寞昏暗的狼穴變成了明亮的詩人宮殿。」
又一次大獲全勝!
水仙在沾沾自喜這些改變之余,仍不忘計畫她最難得逞的一個想法──她渴望鼓動莊頤再去做一次完整的腿部圓欏K?負蹩梢栽興?乃?炔湊嫻耐甑埃?屑復嗡??醇??┌懇@坐在輪椅上的樣子,晨褸下露出的那雙腿是那般的修長完整。
這是令人驚訝的情況。按正常來說,一個腿部缺乏運動將近十年的人,他的肌肉會快速的萎縮,根本不可能健壯的像正常人,除非,他持續且恆心的做復健。
問題是──有哪個人會在明知復原無望時仍持續不輟的做復健?可能這個人毅力過人?不死心?有病?或另有隱情?
反正水仙是決意要探勘出莊頤腿部的功能究竟還剩多少?她認為改善一步是一步,而如此的努力若有成果,她相信自己近十年的罪疚會得到相當的紆解。
想歸想,水仙也知道想實踐這件事並沒有那麼容易。要莊頤上醫院,先斬後奏絕對行不通,她總不能用捆的把他捆去。可是以莊頤的多變,先奏後斬可能更不利目的。
思慮良久,她決定去跟他講理。
婚姻的第十二天,她在千思萬想了千萬回之後,鼓足勇氣兼硬起頭皮去敲他那煥然一新書房的門。
門打開的剎那,他只睨了她一眼,就毫不留情的諷刺﹕「多禮小姐,你不覺得敲門對你我而言很多此一舉嗎?尤其是在你把我的書房變成廉價香水工廠之後。」
如此的開端似乎很不祥。什麼叫廉價香水工廠?
水仙是過了須臾才想通,原來他在撻伐她以香水令他的書房「滿室生香」了!真是不識好人心,水仙咕噥。
「它們才不廉價!」水仙太過認真的抗辯。「它們可是我生命中最昂貴的奢侈品。」
「它們?」
「水仙花味的香水,它們貴得離譜。」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我真該對你的慷慨感激涕零羅?」他用一種根本不像感激涕零的草率語氣說道。
「算了,那只是舉手之勞,幫你去去霉味。不過如果你真想表示感激,涕零倒也不必了,你只須看在和平的份上,答應我另一項建言。」逮住機會,她半點都不遲疑的加以利用。
「又是和平!」莊頤滿臉嫌惡的瞪著書架低喃,彷彿不懂她為什麼能想出那麼多「和平」之舉?「你究竟想建言什麼?」他很不耐的問。
「我想建議你上醫院去再仔細的做一次檢查。」
「檢查什麼?」
「你的腿!」
「幸好你不是指我的精神病!」他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的揶揄﹕「你知道,最近我已被你無謂的和平搞得神經兮兮了!」
水仙懂了,原來他在抱怨「和平」來得太頻繁了,不過她可沒蠢得不懂擅加利用機會。「這意思是只要看的不是精神病,你就同意上醫院?」
莊頤微笑,笑得很詭異。「我記得我們都同意戰爭與和平的條件是對等的。而和平既已成立,我也的確充分配合了你所謂的和平,所以現在,我也想分和平的一杯羹,索取某些──和平的好處。」他把輪椅往前移了一步。
「何謂和平的好處?」她反射性的後退一步,很自然的規避他緊迫向她的壓力。
「例如──先前我建議的和平之吻!」他漫不經心的撫著輪椅扶手,表情既沉著又曖昧。
「你的意思是──只要一個吻,你就同意上醫院檢查?」水仙開始考慮「犧牲」了,畢竟一個吻不算什麼,更何況,她若老實,就得承認根本不討厭他的吻。
「那還得看這個吻值不值得!」他的表情愈來愈好整以暇。
「怎樣怎樣的吻,才夠得上你所謂的『值得』?」這樣的好奇,讓水仙一出口就咬住自己的唇。
因為她的疑問,他的眼神變深邃了。「主動──積極且柔軟。」他以令人心跳加速的眼神凝視她好半晌才柔聲回答。
水仙差點跳了起來;他怎麼能要求她積極、主動?他是不是又想藉此達到撻伐她「放蕩」的目的?重重的困惑讓水仙心情紊亂極了。「看醫生是為了你的腿著想,你不該勒索我!我不會允許你這麼做。」她抗議。
但他卻拿她日前的語氣來反將她一軍。「是和平允許我這麼做的,難道你不想要和平了嗎?」
「我真打了自己一巴掌,對不對?」她瞪著他低喃︰「為什麼想做這種要求?你並不真喜歡我的吻,不是嗎?」
「喜不喜歡得由我自己決定,不是嗎?」他挪開停在她唇上那充滿的注視,頗粗魯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