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揚眉,「怎麼,貴店不許客人多喝酒的?」
「這倒不是,只是那邊的客倌說,希望你少喝點。」
「是誰如此多管閑事。」
「就是那位公子。」小二隨手一指。
喬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巧與夏停雲眸光相接,但見他微微朝她頷首,嘴角淡淡一笑。
她撇頭皺眉,「我的事輪不到他管,你只管上酒就是。」
「這——」店小二猶豫著,而另一邊的夏停雲仿佛也感受到這邊氣氛不對,主動走了過來,小二如見救兵,立道︰「爺兒,這位公子不肯听你的勸。」
「讓我來吧。」夏停雲頷首表示了解,一面揮手要他退下,一面在喬翎對面落坐。
「誰許你坐下的?」喬翎語氣不善,「這是我的桌子。」
「是嗎?我可沒見桌上刻了你名字。」夏停雲嘴角輕揚。
「我先來的。」喬翎瞪他。
「這座位可不是你家的,人人有權坐它。」他依然氣定神閑。
「你——」她面容忽地刷白,唇瓣氣得發顫,卻無話辯駁。
「我說小兄弟,你究竟有多大心事呢?何苦借酒澆愁?」
她撇撇嘴,「誰說我代理酒澆愁的?」
「一個人自斟自飲,不要命地狂喝,不是代理酒澆愁是什麼?」
她冷哼一聲,「是又怎樣?你管得著嗎?」
「我只是不希望你傷了自己身體。」他靜靜說著,「你面色蒼白,沾染風霜。想必趕了一陣子路,再不好好照管身子,我怕你受興住。」
他溫柔的語聲激得她脊背一陣發顫,驀地揚起羽睫,冷洌的眸光射向他,「我們素不相識,你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
「小兄弟,你——」夏停雲凝望喬翎許久,不覺嘆了一口氣。「為什麼總要作裝不認識我呢?我不信你真能忘了那日在長安城我救了你的事。」
「怎麼?」她斜眼睨他,「你是來跟我討恩情來著?」
「你明知不是——」夏停雲語音一頓,驀地住口。
他究竟在做什麼啊?這般對一個人低聲下氣。又不是他做錯了事,為什麼還得向這莫名其妙的小兄弟解釋?
就連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李琛他都不曾如此好言好語、和顏悅色,干嘛對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人如此忍氣吞聲?
他勸他少喝酒是關心他,他究竟拿他一片好心當什麼?
「算了,由得你吧。」想著,夏停雲不覺也怒上心頭,拂補貼起身,「你醉死也不干我事。」
說著,他轉身就要離去。
一個請朗的嗓音卻追了上來,「好啊,你走啊,我早知你是薄情寡義之人。」
喬翎話中的嘲諷激怒了他,他驀地旋過身,「我薄情寡義?」
「難道不是?」
「我夏停雲自認對朋友一向義氣。」
「哈,」喬翎頗不以為然。
他瞪視她許久,半晌,終于自齒間迸出數字,「我不必向你解釋。」
「我也不想听。」
「好。」他咬牙切齒,「算我認錯人,咱們後會無期。」
冷冷拋下最後一句,他再不留情,堅定轉身離去。
喬翎瞪著他挺直的背影,忽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涌,眼前隨之一黑。
待她恢復祖籍,卻是在一個極端陌生的地方。
她眨眨眼,拼命想認清眼前朦朧的一切,好一會兒,方認也這是一間整潔的廂房。
她自床榻直起上半身,茫然望著四周。
這是哪里?是方才那家客店的客房嗎?她記得自己明明正喝酒解悶的,怎麼會來到這里?
仿佛要回答她滿腔疑問,廂房木門一陣咿呀,隨著門扇轉進身的,是一個端著托盤的人影。
「客倌醒啦?」店小二微笑對她招呼,一面將托盤安穩地放在桌上。
「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這里?」喬翎怔怔地問,忽地頭部一陣劇痛,她不覺申吟一聲,伸手按住太陽穴。
「客倌酒醉了,是夏公子跟我扶你進房休息的。」
夏公子?夏停雲?他扶她進房的?
喬翎心兒驀地漏跳一拍,莫名心慌意亂起來。
「這是小店特制解酒的茶,客倌先喝一點吧。」小二說著,一面將一碗熱茶捧到她面前。
她怔怔接過,緩緩啜飲。
小二站在一旁,等她將熱茶全喝完後,伸手俐落地接過茶碗。「好一點了嗎?」
喬翎下意識地撫過額前,頭痛仿佛真的減輕許多了;雖然太陽穴仍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抽疼,但經起方才的判痛已好上不少。
「好多了,謝謝你。」
「別客氣。」小二微微一笑,接著端起桌上另一個陶碗,在她面前揭開蓋子。
一陣香氣襲向喬翎。
「人參雞湯,客倌喝點吧。」
「人參雞湯?」她愣然接過,熱湯溫暖的氣味霎時裹圍她全身,她聞了聞雞湯的香味,心底不覺也流過一陣溫暖。「你們還費心為我炖這個?」
「是夏公子吩咐廚房做的。他說你身子清減不少,得好好補補。」
「是——夏停雲說的?」她茫然地問。
他為何如此關心她?
「是啊,他臨走時留下不少銀麗,一再叮嚀我們要好好照顧喬公子呢。」
「什麼?」喬翎聞言一驚,捧在手中的湯碗一陣歪斜,灑落幾滴熱湯。
小二驚呼一聲,「小心點啊,喬公子,有沒有燙傷手?」
喬翎搖搖頭,雖然熱湯確實濺上她細女敕的手腕,甚至迅速浮現一片紅腫,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燙,腦海里只不停回落店小二方才的話,「你說他走了?」
「是啊。」
「走去哪里?走了多久?」她焦急地問。
「這——我們也不曉得啊。」店小二頗感為難,「客人來來往往的,我們怎能過問人家去哪里?」
他——走了?智育心神驀地一陣激蕩,不知如何是好。
他竟然走了!
他怎麼能走?怎麼能再度不聲不響就消失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啊……
第三章
雨,細細密密地飄落,召雲靄薄霧,朦朧了靜夜蒼灰色的天幕,如連綿愁思,叮叮敲落離鄉游子的心扉——
如哀婉的棄婦,低訴著輕輕卻沉沉的心事。
哎,什麼不好比喻,偏偏扯到棄婦身上了。
這不是硬生生將自己的思緒逼到新婚之夜便遭他塢對待的女人身上嗎?
夏停雲緊一緊軒眉,強迫自己停念,執起溫熱的酒過來,為自己再斟滿一杯。
本來就只是個出身武將世家的粗魯男子罷了,學人家掉什麼書袋,想這些文縐縐的形容比喻?像這種對著雨夜吟說風花雪月、迎意愁思之類的無聊事該是李琛那風流小子做的,什麼時候他也染上了這惡習?
簡直不倫不類嘛。
他搖搖頭,舉臂再盡一杯。
灼燒的液體燙過他喉頭,接著醇醇地熨貼五髒六腑,全身上下逐漸流過一道暖意。
雖然算小什麼了不起的好酒,不比之前他常在自家「怡然亭」與李琛輩享的美酒,不過出門在外,能品到這樣的酒,他已然感到心滿意足。
他夏停雲什麼都可以委屈,就是美酒這一樣,千萬不能少。
只可惜酒這種東西一俱品嘗也真是太無趣了,若沒有知心朋友在一旁肝膽相照,夫妻味道也會走掉三分。
從前在長安,有損友李琛伴他,現在來到這揚州城附近,便只有他淒涼孤獨一人——
夏停雲再度皺眉,怎麼他今夜感觸特別多?莫非真是身處異鄉,又恰逢雨夜,便會多愁善感起來?
他禁不住轉頭,愣愣地瞧著客店外沉浸在雨幕下漆黑一片的荒野。
不曉得那小兄弟現在怎樣了?
也不知怎麼搞的,從前幾天清晨他離開那家客店,重新跨上駿馬趕路以來,他是刻也拋不下那小兄弟的形影,腦子不停地轉,就怕他一人留在那里,沒人好好照管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