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好。」夏停雲的語氣也跟著沉斂起來,「可是很想你。」
她聞言輕輕嘆息,沒再說話,只讓濃密的眼睫低低垂落,掩去眸中神色。
月牙兒當空,勾勒一彎清澄明淨。
喬翎仰頭望著,忽然想起了遠在長安的好友。這一路行來,先是滿心怨懟,遇到夏停雲後又滿腔解汪工的奇妙情感,種種復雜的滋味在心中百般交錯,讓她沒有余暇,也沒有心思去念起遠在長安的一切——爹、娘、弟弟,還有最親最愛的月牙兒。
她恍然驚覺,這二十天來,自己心中竟只充斥了一個人的身影,想的、念的,竟都只是他。
但今晚,她卻終于想起了月牙兒。
為什麼會在今晚呢?她不明白,只知道她忽然有種深沉的渴望想見到好肱,想拉住她的手,想問她平不平安,想將這些日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一股腦兒的全告訴她。
她想告訴月牙兒她終于找到夏停雲了,還跟著他一路到揚州來。
她想告訴她自己本來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整整他,讓他難受的,卻不知為何見了他一切計劃全走了樣。
她還想告訴她關于劉品薇——
她為什麼會如此煩躁呢?為何會如此無措,連自己也搞不清楚揪住自己一顆心的無端疼痛究竟是為啥。
但月牙兒一定有辦法撫平它的,如果她在身邊,一定有辦法幫助她理清這一切迷惘不安的。
她好想她啊……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旁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
出戶獨旁徨,愁思當告誰啊……
她沉吟著,不覺鼻頭一酸,眸中竟泛上淡淡淚霧。
她朝自己厭惡地皺眉。
怎麼搞的?她從來就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女人啊,從小到大幾乎不識眼淚為何物,怎麼今晚會莫名其妙就想掉淚?
她究竟是怎麼了?
正茫然想著,一陣鶯語燕喃忽地飄向她耳畔,細細碎碎的,夾雜著聲聲甜膩的輕笑。
她定了定神,眸光一轉,果見幾名裹著精致綾羅,金釵碧玉,濃脂艷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朝她的方向行來。
一面走,一面還彼此調笑著——
「瞧趙大爺方才看你的模樣,肯定是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
「還說呢,王公子不是一見你就奉上一副玉鐲,馬上就要邀你一道游江?」
「哈哈,你們說我答不答應?」
「當然答應啦,難得的肥羊呢,怎能讓他輕易逃了?」
「我說別那麼快答應,先讓他等上一陣子,多送幾件珠寶來再說……」
只听得幾句,喬翎便乍然領悟這些女人的身分,連忙側過身子隱在柱子一邊,不與她們照面。
無奈她們還是發現了她。
「喲,瞧瞧這小白臉是誰?」一個女人尖聲喊著,湊近細瞧,一面送來一股濃郁的脂粉香。
「不就是今晚指名要見品薇的貴客嗎?」其他女人跟著湊上來,望著喬翎的神色又是好奇又是挑逗。
「公子,怎麼一個人待在這里啊?」第一個發現她的女人嬌嗲地說道,窈窕的身子不停膩向她,「不嫌寂寞嗎?」
智育拼命想躲開,「我只是想出來透口氣——」
「透氣?是不是品薇招待不周啊?」女人八爪魚似地偎近她,小手膩撫上她細白面頰,雙眸氤氳霧氣,「瞧公子這張好相貌,我就是免費為你服務也心甘情願呢……你們說是不是啊?」一面說著,她還一面回頭問其他姐妹。
「是啊。」鶯鶯燕燕同聲附和,一個個都笑了出來。
「我說公子,你就賞我們一個面子吧,陪我們一起喝杯酒。」
「對不起,我沒——」
「別看劉品薇漂亮,她只有一張臉啦,手段可是萬萬及不上我們的。」
「不了,我想——」
「來嘛,公子,雨紅保證伺候得公子開開心心,什麼煩惱都拋到九宵雲外了。」
「你,你們——」喬翎望著這些熱情的巫山神女們,想要嚴厲地拒絕,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本來就不太高的她被這些女人一包圍,幾乎感覺要被淹沒了。
「走啦,公子,跟我們去喝一杯。」
「來嘛。」
她暈眩著,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聲低沉厲喝驀地定住她心神。
「放開他!」
包圍她的鶯鶯燕燕們都被這聲怒喝嚇到了,忽地退開好幾步,讓出一條路來。
只見夏停雲陰沉著一張臉,直直來到喬翎面前拉過她,用高挺的身軀護住她,「別踫他。」他警告著眾女子,鷹銳的眼神激得她們忍不住一陣顫抖。
「這位……這位公子也別這麼生氣嘛!」名喚雨紅的女人鼓起勇氣開口︰「我們不過是好心想邀他喝杯酒而已。」
「喬公子不喜歡喝酒。」隨後跟上的劉品薇見場面有些僵凝,急忙開口緩和氣氛,「姐妹們就別勉強他了。」
「他不喜歡喝酒?」雨紅驀地轉身,冷哼一聲,「那他方才在你房里做啥?光喝茶?」
「姐姐——」
「反正是你的貴客嘛,你直說一句我們高攀不起不就得了。」雨紅不讓她有機會解釋,一揮玉手,吆喝眾家姐妹,「咱們走!」
劉品薇無奈,只能默默地目送她們的背影。
四周一時有些靜寂,半晌,喬翎從夏停雲身後走出來,「對不起,劉姑娘,連累你遭人誤會。」她道著歉,語氣十足歉疚。
「沒關系,我習慣了。」劉品薇只是淡淡一笑。
但喬翎卻敏感地听出這一句平淡的語言言語擱著多少沉重哀傷——類似的事情肯定發生在她身上許多回了。太美的容貌總易如來無端嫉恨,這或許是古今美人共同的悲哀。
「還是對不起。」
「真的不干你事。」劉品薇搖搖頭,盈盈秋水忽地離開喬翎身上,轉凝一旁的夏停雲,「倒是我沒想到,你會為這點小事如此激動。」
夏停雲驀地一凜,劍眉一軒,「我——」
是啊,他干嘛如此激動?不就是一筆不相識的女人見喬賢弟生得俊俏,順口調笑幾句,吃吃豆腐罷了。
只是不知為何,當品薇送他來到房外花園,眼前的情景就是教他無端勃然大怒。
一群女人團團圍住了喬賢弟,饑渴的神態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而他也仿佛陷入羅網的迷途野兔,茫然不知所措。
那微微驚慌的神情讓他一顆心也跟著揪緊。
待那個不相識的女人雙手竟然大膽地撫上喬賢弟胸膛,大大方主吃起豆腐後,他眼皮如被利針一刺,直跳起來。
她怎麼敢那樣踫他?怎麼敢?
莫名的怒意瞬間攫住他,那一刻他真有種沖動想用力推開那個圍困他的女人。
為什麼呢?現在想想,他當時的反應真是莫名其妙啊。
令羽又不是女人,不堪被異性毀損名節,他是個男的啊,被幾個女人模一模算得了什麼?
為什麼他當時竟會有種令羽遭人調戲的錯覺?
這事要發生在李琛身上,他只會在一旁嘲弄訕笑,為什麼發生在令羽身上,他便會如此憤怒,如此不開心,就像那些女人踫觸的不是一個堂堂男子漢,而是……而是一個屬于他的所有物!
所有物?!天,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夏停雲用力甩甩頭,拼命想甩月兌這奇異的思緒,湛深黑眸卻忽地與喬翎相接。
後者仿佛氤氳著煙霧的眼眸令他又是一凜。
「賢弟,你——」他想問些什麼,卻在來得及問完前,便被一陣粗魯氣憤的嗓音截斷。
「你們兩個是誰?在這里做什麼?」
他驀地回身,只一眼,便看清了激動的來人是誰,但仍眉眼不動,假意認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