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蓬蓽生輝,這就是啊!她完全不敢直視對方,這根本是貴人才有的龐大氣場!
小豆丁的小臉凍結了,像耗子見到貓,低眉順眼的從姜凌波膝頭下來,怯怯的躲到輪椅後方,小胖手捏緊了兔子。
這是什麼情況?
那青年氣質如蓮,眼眉聰慧,額前還有道美人尖,可細看那細長的眸子像一泓冰湖,淡淡的光澤看似無害,實則讓人心中發寒,至于兩道眉,宛如兩把劍懸在那,加上身材高大,體型雖然偏瘦,看起來卻越發顯得肩寬腿長,穿著件雪白胭脂圓領直裾長袍,烏黑的發高束起在纏金絲銀線襆頭里,露出長年養尊處優的白皙臉龐。
這般雅白的人物一身矜貴,偏生氣勢強大,那種由內而外的威儀令人望而卻步。
這等人物不是該站在高處指點江山嗎?即便沒那魄力,或是臥看閑雲,或是笑看江山,怎麼會來到這里?
「朱紫薇。」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如低音和弦。
白瓷臉兒,不染半點胭脂,琥珀色眼眸,杏眼幽深,發間的飾物就一根玳瑁簪子,白衫淡綠裙兒,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風貌,一時間他細長優雅的眸子閃過像被雷擊後極其復雜的情感,但轉瞬即掩去。
小店里鴉雀無聲。
尤三娘和姜凌波心中不約而同浮起「他喊的是誰」這疑問。
天十三負手而立,因為沒有得到回應,微微眯起了眼。
「不知這位郎君喚的是何人?這里沒有郎君所謂的朱娘子,郎君可能認錯人了。」人家眼睜睜看的是她那妹子,說的是誰不言可喻了,她這身為人家阿姊的怎能不出面緩頰一下。
「哼,認錯?她就算化成灰,本……爺也認得。」
這話兒怎麼听起來還含著恨意?
尤三娘有些僵了,但仍硬著頭皮開口,「說來這孩子也是天可憐見的,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凶險的活過來,卻忘了很多事情,問她親人家事,什麼都不記得了,其實要小熬人說,不管這孩子是不是記得前塵都是小問題,畢竟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這就該知足了。」
天十三的臉開始結冰。
尤三娘這會兒連手都不知道要擺哪了。干麼,她說錯了什麼嗎?
這位郎君通身氣派、貴不可言,她只能不停的朝姜凌波遞眼色,希望這尊瘟神能趕緊送走就趕緊……
這市井婦人的話他壓根不信,他要自己確認。
「朱紫薇你不認得本郎君了?」他的聲音已經由試探中帶了些許警告意味,那幽深冷黑的眼尤其令人發怵。
姜凌波繼續三緘其口,她又不是那個什麼朱娘子,干麼應他?
「涼,干爹這是喊你呢,你怎麼不應他?」連善兒都感受到了天十三可怕的冷氣團,那眼神像只被遺棄的小狽,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包子開口閉口喊她娘,卻喊男人干爹,莫非孩子的娘親和他真是舊人?
不過這男人,端著腔,拿著勢是想做什麼?嚇唬孩子嗎?也不瞧瞧那孩子被他嚇成什麼樣子了。
姜凌波不高興了,決定澈底漠視他。
她把小包子招到跟前,模模他的頭,「你娘和姨長得一個樣?」
把那「姨」字堅決推出腦海,他水潤潤的眼里有了茫然,「善兒不知道,可是涼有涼的味道。」
小包子循著味道找娘親,這是小狽找肉包子才會有的舉動啊。「善兒的娘也坐輪椅?」
小團子也才幾歲大,哪記得這許多,回不了姜凌波的問話,咬著唇,掙扎了下,驀地,嘩—— 兩串眼淚刷地滑下來,他扳著輪椅的扶手哀哀痛哭了,「善兒要涼。」
他一嗓子嚎出來,那悲切的哭聲實在讓人不忍,姜凌波抬眼望去,一個兩個三個,全是責難的眼神。
這關我什麼事?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你的心腸竟變得冷硬至此,你說你不叫朱紫薇,這會叫什麼?」天十三卻不打算放過她,咄咄逼人得很。
「女子閨名哪能輕易示人,郎君逾越了,還有在問人名字之前不是該先報上自己的姓名?」她應付一個包子已經夠手忙腳亂的了,他就別來摻和了,哪邊涼快哪邊去!
只是這一大一小這麼堅定的認定她是他們在找的人,更無言的是這身子還跟某個男人滾過床單生了娃……這位姑娘啊,你的人際關系是有多復雜?
天十三看她替陸善抹淚的動作溫柔又細致,小小的臉蛋上充滿莫可奈何,眼角余光再掠過她遮蓋在薄毯下的腿,那口橫堵在胸口許久不順的氣忽然就沒那麼強硬了。
是的,那市井婦人說對了一件事,她至少活了過來,還有什麼比這件事還要重要!
他尋了矮凳落坐,抬眼是牆上的菜牌子。
「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不過上門是客,生進二十四氣餛飩嗎?去做一份上來本……爺嚐嚐。」
「郎君,小店……」尤三娘還是沒能得到貴人施舍一眼,聲音也越發的軟弱無力。
拜托,誰來听听她的話,好歹她是店家……小店打烊了啊,明日請早不行嗎?
「……小熬人來就是了,拌料都還有,郎君請稍候。」好吧、好吧,息事寧人是開門做生意的規則,和氣生財。
然而讓她心中淚流滿面,目中無人的主卻開口了——
「誰讓你自作主張的,她去。」
被訓斥了,尤三娘僵在那,看著天十三恍若來自幽冥的眼神。
她自作主張、她自作主張……尤三娘十分氣悶,忍字頭上一把刀,今日時運不好,一個兩個都是來找碴的。
姜凌波瞧見尤三娘跳動的眼瞼和捏起的拳頭,知道這是她暴走的前兆,不禁嘆了口氣道︰「我來吧。」
指使她,行,避其鋒芒,卸其銳氣便是,她好女不與男斗。
第二章 循著味道找娘親(2)
這是獨門獨戶的院子,就一進。
一個身穿灰色襦裙的十七歲小娘子慌張的在門口處眺望,許是見到尤三娘推著姜凌波的輪椅,飛奔過來很順手的接替了尤三娘。「娘子,今兒個怎麼這麼遲?」
「等很久了?怎麼過來了,家里不也許多活要做?」
這丫頭叫彌兒,是房東的長女,尤三娘撿到姜凌波那會子除了要照看不醒人事的病人,店門也不能不開,一堆活兒加上屋里奄奄一息的病人,蠟燭兩頭燒的厲害,房東看在眼里,徵得尤三娘同意,說好以一天十個銅板的錢讓女兒來幫忙,一來二去的,姜凌波清醒後竟和她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後來,姜凌波身子越來越好,彌兒只要得空仍會拿個針線筐過來串門子,要是兩人忙不過來,也會幫忙她們拾掇家務,燒水、煮頓飯啊什麼的,只不過回去少不了要捱頓房東太太的罵。
「我娘今日燒了一鍋梅干扣肉,讓我端一碗過來,我等了又等,都過飯點了,就是不見大娘子領著小娘子歸家,心里可急了。」她身量不高,但眉清目秀,一笑,一個小梨渦就在臉上閃來閃去,甜蜜得很。
「就客人多了些。」羅唆了些,要求多了些。
這一羅唆,耽擱了她們的午飯和休憩時間,實在太沒禮貌了!
彌兒有些不解,怎麼小娘子語氣里有點埋怨客人多了的嫌疑?開門做生意不是來客越多越好?
再看兩人面上都有疲色,難道今天客人多到難以負荷?早就說她們該再請個幫手了。
「的確是耽誤了,進去再說吧。」姜凌波俏皮的拍拍彌兒,對她一笑。
「不了,你們回來我就心安了,再不回去,我娘又有得嘮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