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佳人 第12頁

從他臉上的表情,她確定他還不知道胡子已經不見了,不過他現在知道了。

她錯了。他剛剛不算狂怒。現在才是。

「那一點紅胡子很快就會長回來的。」她告訴他。「相信我,英格蘭佬,這是你最不需要擔心的問題。」

他瞪了她一眼,保證日後會好好報復。

她只是甜甜地微笑,放開他的耳朵,不過沒有放開下頜,舉高湯匙,將整碗藥湯倒入他的嘴里。

他嗆息、咳嗽著,仿佛她差點淹死他。但他至少喝下一些。

第五章

那個小女巫對他下了藥。洛杰的頭像是喝了一整桶的酒,舌頭干得像是春天剛刮過的羊毛,難受透了。

他的喉嚨疼痛依舊,感覺哽塞而浮腫,但吞咽時已經不再那麼困難;只好像要吞下和自己的頭一樣大的東西。

等他逮到那個想要吊死他的人,他會讓那家伙嘗嘗他每一分鐘所受的痛苦,然後再宰了他。不過,他還是不知道誰會對他做出這種事。

一定是認識他的人,那個懦夫叫得出他的名字。他又听到了那個呼喚他的聲音,他听見了那陣笑聲,忽然間,他似乎又再次被吊了起來。

他開始發抖,先是手指,再來是整只手。他握緊拳頭,躺在地上,等待它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躺在那里過了多久,或者是不是曾經睡著過,但當他張開眼楮,手已經攤平在床墊上,也不再發抖了。

他將頭抬離枕頭,看看房間。她不見了。

沒有其他人在小五里,除了動物以外——一只獾、一只狐狸、幾只野兔和一對鼬鼠——統統被關在籠子里。現在連那只豬都被用一根細繩綁在遠處的角落里,背上那只鷹的踱步方式,像極了在議事廳里踱步的愛德華國王,而它也是房間里唯一自由的動物。

他听到上面窗子傳來的嘈雜聲,抬頭向上看。一些松鼠聚集在窗台上,尾巴抽動著,仿佛聞到了本來擺在那里的一些果子香氣。

誘餌,他猜。

松鼠低下頭看著他,然後像宮廷里的仕女忙著談論最新的流言,彼此竊竊私語著。他向它們發出咆哮——那似乎是他唯一能發出的聲音——松鼠們立刻四處飛竄。

靶謝我吧,小壞蛋,因為我是免于你們像那只狐狸和獾被關在籠子里;像我一樣被五花大綁的命運中。

他的頭躺回柔軟的枕上,靜了一會兒,仔細地思考著,一邊看著自從他醒來後就一直看著的東西——頂上那些陰暗沉重的木頭屋梁。

然後,一股挫敗感讓他開始拉扯著綁住手腕的繩子,現在這個動作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幾乎就跟呼吸一樣的頻繁。

但這一次他停住了,先握手成拳,然後再次拉扯左手;或許是他的力量已經恢復,或許是左手的繩子真的松了。

他搖搖手。繩子真的松了。

接下來幾分鐘,他不停地扭動、拉扯……拉扯、扭動,直到手得到自由,像上了油一樣滑出繩子。他盡可能迅速地將另一只手松綁。這是他逃月兌的好機會。

他起身的速度太快,房間在他的眼前開始旋轉。他用手抱住頭一會兒,深吸一口氣,讓翻滾的胃部平靜下來,再開始解開足踝的繩子。

他掙扎著跪坐起來,借助窗台站起來。腳感覺像是被煮過一樣松軟,他得靠在牆上,免得跌倒。利用門的支撐,他小心地走向門口。當走進外面的午後陽光中時,他微微地蹣跚了一下。

她不在附近。他走了幾步,到達小屋邊緣的轉角,尋找她的行蹤。

那匹阿拉伯馬在石橋後面的草地上,橋下有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溪,但他還是沒有看到那個女人。

他四處張望,並用那虛弱、僵直的腳,盡可能迅速地移動,全身肌肉松軟無力,就算他想要,可能也無法用力。銳利的小石子狠狠地扎進腳心。他跌跌撞撞地蹣跚前進,根本無法跑動。雖然他極力想嘗試,身體也不願意遵守腦袋所發出的命令。

他搖搖晃晃地越過石橋,慢慢地接近那匹正在吃草的馬。當他接近那匹馬時,試著一如往常地安撫馬匹,避免它跑掉。

但當洛杰張開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有一些怪異的聲音。

那匹馬看著他,低著頭,眼楮抬起,嘴里還咀嚼著青草,然後揚起昂揚的馬頭。洛杰慢慢地伸出手,撫模馬匹的鬃毛和它鼻子上的白色記號,掌心溫柔地滑下馬的脖子,踫到鬃毛。

然後,在那匹阿拉伯馬知道他的企圖之前,他旋身上了它光滑的背,手里扭抓著鬃毛,腳跟敲了敲馬月復。

阿拉伯馬像石頭一般靜止不動。他又踢了馬匹一腳,然後又一腳,最後試著要發出聲音,指示馬匹前進。那匹馬慢慢跑向草坪的邊緣。

他做到了!洛杰在心里大笑著,感覺到驕傲和自由。他自由了!自由,當他和馬匹走向樹林和自由時,他一邊這樣想著。

騎向哪里?巨石圈嗎?他不知道手下們會不會還在那里等待,于是他慢下坐騎,看著分開的兩條路。不過是短短一瞬間。

一陣銳利的口哨聲劃破空氣,阿拉伯馬攸地向左直轉。而洛杰往右邊掉下來。

黛琳不再拍打毛毯上的草屑和灰塵,走了幾步來到最近的窗邊,往里面看著英格蘭佬。他還在昏迷中。

她走回去,再用柳條掃帚拍打了毛毯幾下,將它從樹枝上拉下來,抱在懷里,走回屋里,蓋到那個試圖偷走馬兒的騎士身上。她安靜地越過房間,在桌子旁坐下。她的松鼠朋友在桌子上吃著她為它們放在那里的胡桃和野莓果。

她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在桌子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圈圈,一邊不專心地看著松鼠蓬松、卷曲的尾巴,然後用力嘆口氣。「我幫自己弄來一個好大的麻煩。」

它們看著她,在胖胖的兩頰里塞進更多的醋栗。她又嘆口氣,換手支撐下巴,另一手敲著桌面。

好像敲桌子就能解決問題似的——一個跟十四塊岩石一樣重的英格蘭騎士所帶來的問題。當這個非常憤怒的英格蘭騎士醒來時,不見得會有多高興。

他看著她的方式令她緊張,根本不需要說話脅迫;他只要用藍色的眼楮看著她,威脅的言詞就變得多余了。

從發現他那一刻起,她只忙著擔心怎麼救活他,壓根兒沒想過當他醒來後,她該怎麼辦。真愚蠢!

現在他清醒過了,冷酷的眼楮瞪著她,用力和那些繩子掙扎,她才發現究竟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所以她坐在這里,想著她究竟該怎麼做,能怎麼做。眼前就是那只木碗,里面裝滿會讓他安眠的冷藥湯。她不能一直這樣無止盡地灌他喝藥。

或者,她可以?

「別動英格蘭佬!」

"∣

洛杰看著那個坐在粗制板凳上的年輕女人,她拿著一根干草叉,用來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很難相信她就是那個他在巨石圈里看到的、和雉雞在一起的女人,讓他聯想到馬大拉和露絲的女人。

懊死的偷馬賊。

她用一雙有著森林色彩的銳利雙眼看著他,其中一只眼楮瘀青並腫了起來。

她的頭發是一種很奇怪的金棕色,仍然狂野、卷曲而豐厚,像是風神曾經想將它們從她的頭上偷走似的,一部分的狂野秀發落到胸前,垂在板凳上面。她接近二十歲,也許十八歲左右,他不知道。她很年輕,就一個女巫來說,五官也很悅目,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但看起來不可思議地干淨。骯髒的赤果腳趾鉤著板凳的橫木,那是她唯一表現出內心緊張的部分。然後他低下頭了解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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