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佳人 第20頁

對一個稍早之前還很怕他的人而言,她現在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雖然她很可能應該要怕。她只是直截了當地看著他,心里想到什麼就說。對于這種情況,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感覺,雖然他也許應該很生氣。

她朝沉默的他眯起眼楮,刻意地補充道︰「真是遺憾,英格蘭佬,那條河擋住了你的路。」

當時她逃月兌了,現在又將那次的失敗當面丟了回來——不智的舉動。他知道自己該采取一些行動,讓她知道他並不覺得這很好笑。

但他真的覺得很好笑。他發現自己很喜歡她的大膽,以及她面對他時那自以為是的蠻橫。對一個身經百戰的男人而言,跌倒在河里,被鎧甲的重量壓得動彈不得,並眼睜睜地看著目標物逃月兌,並不是很美好的回憶。但他想像從她的眼里看來,一定是很好笑。「我像石頭一樣直沉下去,差點就淹死了。」

「真的嗎?」她听起來一點悔意也沒有。

「嗯,在追趕一個偷馬賊的時候。」

「我沒有偷馬兒。」

「我猜它就像王後的寵物狗一樣,自己從葛萊摩跟著你回到你家。」

「這比你的想象還要接近事實。」

洛杰不相信。不像貓狗,或是那只老是繞著她打轉的豬,馬匹並不是寵物。他等她自己將事實托出,但那個頑固的女人似乎到米迦勒節之前,都不打算開口似的。「告訴我那匹阿拉伯馬怎麼跟著你回家。」

她深深吸一口氣,在板凳上搖來搖去,似乎打算開始說一個像聖經一樣長的故事,然後雙手抱在胸前,瞪著他。「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天!她傲慢頑固得不像話。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任何事。」

「對,你沒有,反正我知道你就是偷了馬。」

她嘆口氣。「這八成就是你們英格蘭佬說的滑稽問答游戲。」

「不對,這叫做威爾斯頑固。」

她發出一個小小的笑聲,告訴他她不認為頑固是一種民族特性,然後深吸一口氣,開始說道︰「我見到馬兒的時候,它正在河邊喝水。」

「哪一條河?」

「尼斯河。」

尼斯河位在康洛斯堡外面的森林好幾哩。他仔細地看著她的臉,尋找說謊的跡象,但她的眼里和五官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狡詐。她不是騙子,說謊時會很容易結巴。他對其中的可能性考慮了一會兒;那並非不可能,那匹阿拉伯馬是有可能會跑到尼斯河那麼遠的地方去。

「我站在對岸看著它,真的很喜歡它,因為我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動物。它抬了一下頭,然後腿似乎失去力氣,跌倒在河岸上。」她回視他。「像是有人從後面打中它。」

她低頭瞪著桌面,無意識地玩弄著上面的一根木刺,聲音變得嚴肅,而且像他一樣地安靜。「我游過一整條河到它身邊。」

她的下巴抬高,眼楮因心疼而充滿淚水。「有兩枝箭插在馬兒的脖子上。」

洛杰的呼吸此刻凍結在胸口,她的故事突然間變得異常真實。

「英格蘭人的箭?」

「不是,威爾斯人的。」她平靜地承認。「但馬兒身上蓋著一塊染成黑色的布,上面有胡桃的香味,是用來遮住它鼻子和腳上的白斑。我拔出那兩枝箭,並用河水清理馬兒的傷口。當我看見那些白色的斑紋顯露出來時,就知道有人曾經試圖要掩飾它們。除非馬兒是被偷的,否則沒有理由要將這些斑紋藏起來。」

洛杰對那天記憶猶新。「它不是被偷了。麥威伯爵的未婚妻、可琳小姐不遵守他的命令,騎這匹馬逃出康洛斯堡。她當時喬裝成別人,因此必然也會試圖改變馬匹的外表。要是被認出來,麥威的手下是不會讓他們出城的。」

她咬咬下唇,不發一語,但他可以看見她的腦袋正在運轉。

「麥威只知道他的末婚妻騎著馬,走出了守衛嚴密的城牆。離開他的保護,只因為他禁止她出去。」

「誰叫他要將她鎖在城中,不許外出。」

「不是。」他生氣地看著她,然後簡單地說︰「他只告訴她不許離開,因為當時附近有叛亂的威爾斯人攻擊。」

「攻擊會發生,是因為你們英格蘭佬來到這里,在不屬于你們的土地上建築城堡。」

「土地屬于國王的。」他提醒她。「但這與話題無關,因為森林並不安全。」

「我不喜歡有人告訴我,不能再進入我的森林。」

也許他該走出去,用頭撞屋子的牆壁,那總比繼續進行這段對話容易且輕松得多。

他用拉丁文和阿拉伯話算著數,然後等她再次看著自己,再久久地看著她,嚴肅地說︰「可琳小姐是個好人,但她很固執,不喜歡人家命令她該做些什麼,不該做什麼。大部分女性都有一樣的缺點。」

她慢慢皺起眉頭,張開嘴想說話。

「她一進入樹林,」他迅速地接話。「就被盜匪攻擊了。她非常幸運,因為我們同時抵達了康洛斯堡,麥威跟著她之後出城,應付了那些盜賊,但那時候可琳小姐的肩膀已經中了一枝箭。」

很好,現在她不再一副想說話的樣子了,表示她至少還有一點智力。他低下頭,發現碗又空了。她正看著他,所以他拿起碗。「我還很餓。」

她站起來,眼楮上下打量著他。「你把那些都塞到哪里去了?」

「我很高,你自己也說過的。」

她搖搖頭,走回鍋子。

他將手掌放到桌上,挺直肩膀。「兩碗炖菜只夠填滿到我膝蓋的地方。」他自豪地告訴她。

她嘀咕著一些關于塞住他的嘴的話,一邊用雙手抓住圍裙,用來拿起鍋子的大把手。

在他知道她打算做什麼之前,她從火堆上的鐵架抓起鍋子,然後用力拉著那個搖晃的黑色鐵鍋到他身邊。她用力將它晃上桌子,發出一個了亮的「咚」聲。

她拉下圍裙,往後站。「吃吧!」她拿起他的湯匙插到鍋里,用她那種特有的得意姿勢︰偏著頭,雙手插腰。「這些應該夠填到你的耳朵了吧,英格蘭佬。」

當他不停地吃、吃、吃的時候,黛琳走了出去,迅速趕到河邊,胸口抱著一套干淨的衣物。她跑過石橋,順著河岸來到下游一個隱密的地方,這里的水流變寬,形成一個用來洗澡的小水池。她月兌下衣服,眼楮盯著從小屋東邊窗戶透出來的微弱燈火。算算他吃完那一鍋所需要的時間,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從從容容地洗個澡。

她見過唯一會吃這麼多的人是狄修士,那個胖修士可以一口氣吃完五道菜,仿佛那是他的最後的晚餐。他也是外婆最喜歡消遣的人,那個穿著棕色袍子的神職人員非常迷信,每當老萊蒂接近的時候,都會在胸口畫十字,並且喃喃地祈禱。萊蒂愛死它了,最喜歡拿他的恐懼和迷信找樂子,像是朝他眨眼楮。仿佛用眼楮就可以詛咒似的,編造一些他听不懂的威爾斯咒語,還有像蝙蝠翅膀一樣張開斗篷。

外婆說她唯一更喜歡捉弄的,是一個英俊自大的騎士,他和全英格蘭宮廷的已婚女士都有一手。老萊蒂說過一個夸張的故事,關于她怎樣惡作劇地偷走他的衣服,讓他像嬰兒一樣光溜溜地走回康洛斯堡。

黛琳輕輕地顫抖,不是因為冷——現在白天陽光的溫暖尚未退去——而是因為那個英格蘭佬說的關于馬兒的事。她帶走了麥威爵爺的阿拉伯馬,要是她早些知道,當馬兒一康復,她就會將它歸還。

她一邊嘆氣,一邊走到水溫極低的水池中央。現在是夏末,水位的高度無法蓋住她的全身。黛琳坐到水中,看著遠方,心似乎也沉到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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