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魔法 第2頁

一陣高地的冷風呼呼地吹進塔樓、燭焰因而搖曳起來,熱獸脂混合著雨水、海水的氣味充滿房內。光影在花岡岩牆上舞動,拍擊在岩岸上的浪濤清晰可聞,間或夾雜著幾聲棲于城堡屋檐下的鷗鳥淒然的叫聲。然後就在一剎那間,一切歸于靜止沉默。

麥氏婦人以低沉的嗓音說道︰「來!」

魔法在空氣中震動,像是某種強而有力的生命體般竄向擺滿沉重的皮面精裝書籍的橡木書架,一本棕色封面的大書一吋吋地自架上挪出來,在半空中轉向,繼而飄向麥氏婦人。它在她身畔懸浮,直到她放下一只手臂,那本書才輕輕落在桌上,彷佛它是一根羽毛而非三百頁厚的大書似的。

喜兒用手托著腮幫子說道︰「妳使它看起來好容易。」

「是很容易,妳只需專心一致就行了。」她姑媽將書放回架上並轉向喜兒。「現在換妳來試。」

全憑她墨綠眸中純粹蘇格蘭的固執,喜兒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並以一個二十歲的女巫所能聚集的意志力高高舉起雙手。她腕際的鐲子霎時有若急飛的海鷗似地飛了出去,擊中石壁發出叮當的聲響。她畏縮一下,然後悄悄睜開一只眼楮。

「別管手鐲!集中精神集中。」

她試著集中心神,但什麼也沒發生,她眼楮閉得更緊了些。

「想象書在移動,喜兒,用妳的心靈之眼。」

她記得她姑媽方才所做的一切。她挺起雙肩,揚起決絕的下巴,使得她那濃密的淡棕色秀發垂至她的腿際。她睜開眼楮,將雙手舉得更高,深吸一口氣命令道︰「來!」

書顫動地移動約兩吋,然後停下來。

「專心!」

「來!」喜兒張開十指、咬住下唇,並慢慢將雙手收回來,在心中描畫著一本書飄向她並懸浮在空中的情景。

書在架上往前滑動,剛好到邊緣。

「來!」她的聲音就像芬格爾洞那麼深邃,然後張開眼楮,卻正好看見它飛過來。「噢,老天!」它像乘著旋風似地飛過她頭上,然後一本接一本,最後連書架也自牆上拔起繞著房間忽高忽低地飛著。一只凹陷的錫桶自喜兒左側飛過去,鏗地落在地板上;掃帚飛過她的右邊;三張凳子像舞者般地凌空旋飛而過,將一只水罐摔個粉碎。

家具紛紛摔在牆上,蠟燭往上飄飄陣陣強風在屋內呼號著。喜兒本能地雙手抱頭,一只茶壺差點打中她。她听見一聲貓的尖叫。煤盆里的煤塊像被扔出來的石頭般在房內飛舞,然後她听見一聲頗具威儀的悶哼──是她姑媽。

「噢,老鼠!」喜兒掩嘴望著一百只灰色的老鼠竄進房內,在殘破的家具間奔騰跳躍。風慢慢地逐漸變小,平息下來,室內唯一的聲響是老鼠匆忙奔跑的窸窣聲。

揮去煤灰,她姑媽一臉黑地撥開原本是張兩百年的帝王椅的碎片探出頭來,憎惡地看著那些在災難後的房內自顧自奔竄著的老鼠,然後她優雅的手指一彈,那些老鼠便消失了。

一度雪白的「佳比」在鼠軍壓境的驚嚇之下,尖叫一聲便飛也似地逃進麥氏婦人袍子的裙襬之下,順道還在地板上掀起一陣灰塵。室內唯一的聲響是仰天而臥的「西寶」發出的鼾聲,牠睡過了這一切。

她姑媽只不過失望地看她一眼,喜兒已感到全世界的重量。「我很抱歉。」她囁嚅地說道。

「我沒法放妳一個人在外,喜兒,我沒辦法。」麥氏婦人拍掉雙手的灰塵,審視著房內的滿目瘡痍。「我不能就這麼讓妳一個人在英格蘭住兩年。」她姑媽沉思片刻,用一只沾了煤灰的手指輕點著她的嘴唇。「不過話說回來,讓妳去或許正好可以報英格蘭卡洛登一役之仇」她又看看狼藉四處的房間。「不不,英格蘭有個瘋子國王和野心勃勃的攝政王已經夠可憐的了。」

「但是──」

「不。」麥氏婦人舉起一手示意喜兒安靜。「我知道妳是好意,但全世界的好意恐怕都控制不了這個。」她朝滿室的混亂一揮手,搖搖頭繼續說道︰「妳需要保護,親愛的,得有人看著妳才行。」說著她舉起沾滿煤灰的雙手,「啪」的一聲,所有的東西都恢復原狀並回到原來的位子,麥氏婦人也再度恢復無瑕光鮮的外貌。

喜兒知道她姑媽真正的意思其實是︰梅喜兒需要一個人跟著為她清理善後,為她三腳貓的魔法所造成的破壞作補救的工作。但喜兒和姑媽同住了十五年,現在她只想要有能無拘無束地獨居的機會。

等獨居之後,她或許就能學會控制她的能力;也或許她便不會這麼緊張兮兮,因為除了自己,她不會再使其它她在乎的人感到失望。她挫敗、充滿罪惡感地站在那兒,感覺絕望擴及全身。她失敗了,而今她的希望將沒有一個會實現。

不過由于她姑媽即將到北美洲去擔任一個議會中的職位,喜兒終究會有獨立的機會的,

她熱切期待此一遠景。都爾堡也已租給格拉斯哥的一群醫生,他們準備用它來安置在對抗拿

破侖戰事中受傷的官兵。喜兒即將到她外婆在色雷的農莊去住兩年。她確信自己在那里一定會學藝精進,她只需要說服姑媽便成。「如果我需要保護,那伴從不就行了嗎?」

空中劃過一聲貓的尖叫,「佳比」自她姑媽的裙下竄向一個矮櫃之下,只有那雙機警的藍眼泄漏了牠的藏身處。

「是「我的」伴從,」她修正道,這同時「西寶」正好動了一下並繼續在睡夢中打鼾。「伴從的職責不就是保護女巫嗎?」

「喜兒,那只懶鼬鼠會保護的只有牠睡覺的時間。妳又似乎一直無法集中心神──」

「等等!」喜兒突然充滿希望地站起來。「我有個主意了!」她沖到一張小而舊的書桌前打開它,在里頭翻找一陣。「有了!」她拿著紙筆和墨水旋過身來。「我把咒語都寫下來,白紙黑字的,我知道屆時我就能專心一致了。求求您您就再給我一個機會吧。」

她姑媽望著她好半晌。

「求求您。」喜兒低喃道,她垂下雙眼屏息在心中重復著相同的請求︰給我最後一個機會,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麥氏婦人抬起下巴。「再一次吧。」

喜兒臉上綻開比燭光更明亮的微笑,她綠眸中閃著熱切地趕到桌旁坐下,將筆沾上墨水,然後笑容可掬地抬起頭來。

梅喜兒已經準備好了。

但英格蘭還沒。

清白即黑暗,黑暗即清白,懸浮于霧靄與污濁的空氣之中。

──《馬克白》威廉莎士比亞

第二章

鮑元一八一三年冬倫敦

一輛高雅的黑馬車轆轆駛過潮濕的圓石街道,車夫似乎無視于籠罩全城的濃霧之存在,更無視街上熙來攘往、形形色色的人們,只一個勁兒向前疾馳。黑旋風似的馬車拐過一個轉角後,在聖詹姆士街上乍然停了下來。以四匹駿馬組成的馬隊尚未完全靜止,身著綠色制服的僕役已打開了綠金紋飾的車門。

貝爾摩公爵柯亞力抵達了他的俱樂部。

他那光可鑒人的香檳色靴子剛踏上街邊的人行道,附近一家商店的鐘隨即敲了五響。今天是星期三,每當在城里時,貝爾摩公爵總在每星期一、三、五下午五點光臨懷特俱樂部。這是個儀式、慣例,這就是貝爾摩公爵的行事方式。事實上上一季艾凡尼爵士才語帶嘲諷地說若是貝爾摩在他的表指著三點時走進俱樂部,那一定是他的表停了。哈氏面包店總在黑馬車馳過時鎖上門結束營業,更有許多人拿貝爾摩在城里的時間表來打賭,因為它的可預期性就像是英國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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