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魔法 第63頁

他站在一處俯瞰他領地的小丘上,放開韁繩任馬兒自行吃草、喝水。

他走向一處突出的岩塊並坐下。當空的太陽毫不留情地照著山頭,他卻除了困惑外一無所覺。他一次又一次地自問人如何能將他所認知、信仰的一切拋到一邊。他是貝爾摩公爵,但那又是什麼?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的責任。然而他生活的全部就只有那一件事──責任。他所受的教育是以他公爵的身分、在上流社會中扮演的角色為傲,衛護貝爾摩家的聲譽重于其它一切。他笑起來,嘲諷的笑聲隨風飄向樹頂。

上帝一個將聲譽置于人的生命之上、將尊嚴置于血緣之上的姓氏,究竟還有什麼驕傲可言?他的心思回到過去,回憶孤單的童年,大約四、五歲時的他寂寞到對著牆壁、椅子說話,假裝它們听得到,直到他父親發現並大大發了一頓脾氣,于是之後亞力在他面前除非被問到什麼,否則從不開口說話。後來上伊頓使他得到了庇護,而即使他疏遠、沉默的態度及勢利的行為也沒有妨礙那至今仍支持他的兩個好友將他視為朋友。

小蘇格蘭是怎麼叫他的?自以為是的假道學。他是他父親的兒子,而他對他的影響擴及他生活的每一面。他一直在提醒小蘇格蘭她是貝爾摩公爵夫人、他的妻子,便該表現出應有的舉止行為。

但她對他已不只是一個角色,她不是他的公爵夫人、妻子、女巫或怪物。她是個活生生、會呼吸、一雙滿盛著愛的純真眼眸能使他忘卻一生的悲傷的女人。

上帝,現在他有多需要那個啊。他也需要她。

他雙肘拄膝俯望山下,看見的卻是這幾天發生的一切。他看過她和他弟弟在一起,知道那兩人喜歡有彼此為伴。他也見過他們在外面走,看著她指向一只鳥或一朵花之類的東西,並听見他們的笑聲。他懷疑提文是否更容易看到神話以及雪和玻璃中的鑽石。

亞力本來甚至連說那種事都會覺得自己是個傻瓜的。他大言不慚地一次又一次宣稱自己拒絕被愚弄,然而他父親卻使他成為最大的傻瓜。此外他也知道與提文這二十五年生命中的遭遇相比,他受傷的自尊根本算不了什麼。如果能找到那些人,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他們的殘酷使他恥于生為人類。

他感覺憤怒的緊繃又再度升起,不禁作了好幾次深呼吸以驅走他弟弟被迫彷佛犯了罪般羞愧地生活的影像。一個有著柯家人的五官──扭曲但仍是一樣的──的男人,但那雙下垂的眼中反映的卻並非殘酷、冰冷或憤怒,只有需要和恥辱。

亞力抬頭望天,真想向創造他和提文、創造他們的父親的上帝討回公道。但他知道那只會是徒勞無功的,傷害已經造成。但不會再有了。他決定只要他活著,就絕不允許任何人再愚弄提文。

XXXXX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這笨手笨腳的蠢蛋!你看!」華太太嚴厲的聲音傳到前廊的樓梯上。

提文低著頭往後退,鞋子踩在瓷器的碎片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破的。」

「那花瓶已經兩百多年而且值一大筆錢呢。呸!」她不屑地啐了一口。「白痴是不懂什麼價值的。」

提文恐懼地盯著大理石地板上的花瓶碎片,然後蹲下來拾起碎片。「這里,」他說道結巴地試著把話說出口。「我──我會試著──把它黏回去。」

「你這蠢蟲!你修不好它的!」

「但是看,」他舉起兩片拼圖般的碎片,膝蓋著地的移向她。「它們接得起來呢。」

「滾開!」往後直退的華太太舉起雙手,彷佛在趕什麼怪物似的,根本沒看見一旁驚恐地望著這一幕的僕人們或是被擋在人群外進不來的喜兒。「你只不過是一頭動物!一頭野獸!你應該待在精神病院里面!看看你!你根本不屬于這里!」

提文開始啜泣,瓷器碎片緊抓在手中。「我不是故意我不是故意我會把它修好。」

憤怒的喜兒舉起雙手正要給華太太一個教訓。

「我相信是妳,華太太,不屬于這里。」亞力刀鋒似的聲音使喜兒停止動作,令生氣的管家轉過頭。

她臉上仍有厭惡與傲慢的神情,但她迎上他冰冷視線的眼中卻浮現了恐懼。「閣下。」

「出去。」他站在敞開的門口,姿態像是個復仇者。「妳有一小時的時間。屆時如果妳還沒走,我會親自把妳丟出去,讓妳後悔莫及。」

女人充滿憎恨的目光轉向提文並對他投以全然不屑的眼神。「樂意之至。」她昂起頭大步上樓,依舊無視那些三三兩兩散去、竊竊私語的僕人們的存在。

喜兒沖到提文身旁並蹲下,雙臂抱住他縮著並不斷顫抖的肩膀。「提文,沒事了。來,站起來。和我到外面去,我給你看樣特別的東西。」他笨拙地站起來和她走進沙龍朝露台走去。就在剛打開門時,她听見亞力在對僕人們說話。

「你們所有人也一樣。他是我的弟弟,因此我所雇用的人必須待他以禮,明白嗎?」

她釋然地吸口氣,領著提文走出去。幾分鐘後,他們在老榆樹前的長椅上坐下。她看見他手中還抓著瓷器碎片。「提文7」

他一副沉浸在他自己思緒中的樣子,因而她拍拍他的腿以得到他的注意。

「什麼?」他沒看她地問道。

她踫踫他的拳頭。「來,把那些給我。」

他往下看並張開手,臉上交錯著羞恥、尷尬和挫折。「我會修好它的。」

她拿走碎片。「華太太曾經對你吼叫過,對不對?」

他點點頭,眼楮一直盯著花圃邊緣排列的石頭。「她每次見到我都說我笨。她說得對,我笨,我打破了那個花瓶。」

「我也打破過東西,而那並不表示我笨。那只花瓶沒關系的,提文。」

「對我有關系。」

她坐在那兒想找些話來使他好過些卻找不到,最後只得找其它任何她知道的事來談,說著有關傷心及使傷害消失的方法。五分鐘後,他們站在老榆樹的兩邊望向樹頂。

「它好大哦。」提文皺著眉。

「那是因為它年紀大了。」喜兒對他微笑。「但那是好事,因為樹愈老魔力就愈強呢。現在把你的頭靠在樹干上。緊緊抱住它,然後閉上眼楮,慢慢做深呼吸。」

「我旁邊有螞蟻。」

「噢,抱歉。到這邊來吧。」她招手要他過來並為他調整好手臂,自己換到另一邊並瞄一下正列隊在樹干上走路的螞蟻。她看看提文。「你的眼楮閉起來了沒?」

「嗯,很緊哦。」

「好。」她四下瞧瞧,臉上露出邪惡的微笑。她一彈手指,將螞蟻變到華太太已放在馬車上的袋子里。螞蟻消失了,她滿意地微笑並拍拍雙手。

「喜兒?」

「我就在這里。」她伸臂抱住她這邊的樹。「抱好樹,然後就放松下來讓樹使你心情變好。」

片刻後,石板上喀答的靴跟聲音打斷了她心緒的集中。她張開眼楮,站在那兒的亞力一臉全然的困惑。「你們在做什麼?」

「抱一棵樹。」他們齊聲回答。

「我明白了。」他沉默片刻,見沒有接下來的解釋,他又開口道︰「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喜兒自粗大的樹干邊緣瞧向提文。「是我說還是你說?」

提文想了一會兒,聳聳肩。「我不會說。」

「那我猜就我來──」

「哪個人告訴我一下,拜托。」

「回春術。」

「那是什麼玩意兒?」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