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之間 第9頁

他凝視著他的囚友,她仍滔滔不絕地說著有關她母親那邊偉大的親戚們。此刻他真希望手中握有那些炮槍,用它把她的嘴巴塞住。

她終于正視著他,很難得地安靜下來,只是所維持的時間太短暫了。

「你不覺得嗎?」她問他有關她剛剛所扯的那堆無聊的問題。

他向後靠牆,這個動作引起干草牆一陣沙沙作響,他先停了一下才開始,以確保能得到她全副的注意力。「你以前在農場時,曾不曾坐馬車逛過——就是有著閃亮的黃銅車身和一列血統與你一樣純正的馬匹的那種馬車?」

他逮到她了,她甜美的南方臉孔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她點點頭。

「我猜也是這樣。」他停頓住。「我還是小孩子時常玩一種游戲,」他看著她的眼楮。「你知道是什麼樣的游戲嗎?」

她搖搖頭。

「誰能用砌房子的磚塊擊中那些美麗的馬車,誰就是勝利者。」

她的臉色突然刷白。

「你知道獎品是什麼嗎?」

她很明顯地嚇呆了,只見她慢慢搖著金色的頭。

「假設你還很小,就說是五歲左右,你可以獲得偷皮包的最佳地段,就我印象所及那是在六十四街旁的一個陰暗小巷,一個躲警察的好地方。而如果你是八歲左右,就可以在那些欺負弱小的店員拿著垃圾離開馬車時,到運面包的馬車上偷面包。而再大一點的小孩……不過事實上也沒有再大一點的「小孩」因為如果你想在昆西街上生存的話,你就必須早熟些。」

她只是看著他,一副他所描述的生活不可能發生在她受保護、嬌寵的世界里的樣子。他終于找到使她閉嘴的方法,于是閉上眼楮裝睡。她衣服的沙沙聲使他再度微微睜開眼楮看著她,她仍然凝視著他,臉上充滿了豐富的情感。他往下看,錯過了她臉上一間即逝的同情。

他看著他的手,抗拒著想厭惡地搖搖頭的沖動。她真是個最糟糕的人,真實世界對她而言根本不存在,她蒼白的皮膚、張大的嘴和驚駭的眼神說明了一切。和山姆期待的反應一樣,那些在豪華馬車里的人對貧民一向是不屑一顧的。在他們完美的小世界里根本客不下貧窮和丑陋的人,就像他們無法忍受帶有瑕疵的鑽石般。如果他們周遭有了不完美的東西,他們就築起一道牆將之隔離而且不允許這道藩籬倒塌,唯恐那些有缺陷的人會侵入他們的世界。

她終于安靜下來,開始玩弄鞋子上一些閃爍的小東西。

啊,美妙的平靜。他忍住一朵滿足的笑容,看著她試圖掌握她自己目前的處境。她沉思的視線望向地上陳舊發霉的編織草席,鼻子厭惡地皺了起來。她向前看著對角的舊水桶,它的箍條已銹成紅褐色,而放在里面的勺子情況也差不多。山姆已嘗過里面的水,但他懷疑她敢喝,光是那污濁的顏色就足以把她嚇跑了,他猜想著這朵南方之花不喝水能支持多久。

她的視線移到茅屋頂端。屋頂是用竹子十字交錯著支撐著覆蓋的干草,對各種熱帶的昆蟲而言,那是個很好的避難所,不過他懷疑她知道或在乎這些,畢竟昆蟲並不包括在她們家譜中。

此刻她沮喪地盯著上鎖的門,肩膀挫敗地垮下,然後大聲地嘆口氣,聲大得只有聾子和死人才听不見。她夸張的表現是如此的滑稽,使他很難忍住不笑出來。

他轉過頭,知道自己露出笑容了,而他一向都以自己能隱藏真實的想法和情感為傲,很少有人或事可以使他失去控制,而他的職業也不容他如此。

而她卻在一天之內成功了兩次,他將之歸咎于缺乏食物和睡眠。

她開始咬自己的手指甲,注意力仍放在緊鎖的門上。也許她已經理解了;也許她還擁有足夠的智力來了解自己危急的處境。不過經驗告訴他淑女通常是沒什麼常識的,尤其是嬌貴的粉紅美女,她們根本不敢離開自己的小天地到現實世界中接受考驗——也就是到他所生存、奮斗的世界,使他保持機靈,繼續生存下去的生活。

不,他搖搖頭想道,她對那種世界一點也不了解,她生活在在她珍貴的血統家族世界。他也有血統,一個散亂而模糊的血統。

而他也知道這血脈不會斷,至少不是今天或明天。想到這里他停頓下來,知道他的身體需要睡眠以等待一個逃月兌的最佳時機。

他睡了一會兒,她則已經沒有指甲可啃了,把它們全啃光花了她好一會兒工夫呢。淑女學校的教師若知道,八成會在她指甲上涂了一層辣油,她幾乎可以想象到那種灼熱的感覺。她不安地扭動著,環視著陰暗的屋內,地板又濕又霉而且很堅硬,空氣則令人窒息,而且她真的好害怕。

她偷偷瞄一眼——這是數分鐘以來第三次——那個北佬好安靜,她從未看過有人睡得這麼安靜的,她哥哥們的打呼聲甚至比台風的聲音還大,尤其是最年長的杰夫。她五歲大時他被迫換房間,因為那時他的房間就在她的育嬰室下方,而他每晚的呼聲都使她作噩夢,最後,其他的哥哥們終于以她的尖叫聲使全郡的人都睡不著為由,逼著他換了房間。

由于她的兄長如此,她以為所有的男人都會打呼。而基于她和這個粗魯的北佬短暫、可怕的相處經驗,她以為他會有使屋頂倒塌的鼾聲。她向上盯著屋頂看了好久,就是覺得有東西在厚重的干草上移動,她眯起眼楮想看得更清楚些,但仍看不見任何東西,于是她決定那只是風吹過屋頂的聲音。

她轉頭看著她的囚友,他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安靜得令人毛骨驚然。他不僅沒有呼吸的聲音,甚至胸部也沒有一點起伏,姿勢一直保持不變。他靠著角落坐著,雙膝屈起,裹著卡其布的手臂橫放在沾著草漬的膝蓋上,被綁著的雙手垂落其間,安靜得就像個死人般。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由他身上所透出的那股緊張的氣氛。她總覺得就算在睡眠中,他的肌肉也沒有片刻松弛,就像一只在角落準備攻擊的美洲豹一樣,與其說是睡覺不如說是在等待。她懷疑他是不是小時候就已經學會如此。

他粗魯的言詞所描繪的景象出現在她腦海中,很難想象他的童年會是這樣。她抬起頭看著他,他仍在睡眠中,她不能想象那種靠偷竊為生的生活,在應該玩樂的孩提時代,卻必須過著每天偷皮夾和躲警察的生活。

胡桃木之家的育嬰室幾乎有半層樓那麼大,里面有只手繪石馬、一堆由德國和法國進口的洋女圭女圭,和一些像皮球一樣大,顏色鮮艷的陀螺,數百個她哥哥們的鐵制士兵排列在油漆的櫃子上,而櫃里則擺滿了書本,房里還有個角落堆滿了積木和一大袋她哥哥從不準她模的彩色玻璃彈珠。她記得小時候,甚至會對那一堆的玩具感到厭煩,然後抱怨自己沒有東西可以玩。

可是這個男人小時候卻只能玩破碎的磚片。看著他的眼罩,她懷疑也許這就是他失去一只眼楮的原因,她忽然有種渴望,想把那些青嬰室里的玩具拿到芝加哥的貧民區去。

腳步聲自屋外響起,不久後一陣拉開門閂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門被打開,陽光頓時灑在她身上。她看著那個北佬,他沒有移動,但卻是清醒的,她可以感覺到這一點。當她望向他的眼楮時,他睜開的眼楮正回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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