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在想這個廷尉是不是存心的,沒有靠山,連對親人也不留情面的人,他要是陛下也會用。這個廷尉為了爬上高位,花的心思可不少啊。
徐直與廷尉擦身而過時,並沒有看向對方,各自要離開,季再臨連忙叫︰「大姑娘。」
徐直停步,看向季再臨,而後順著他的目光轉向廷尉。
廷尉也因此勉強停下,朝她作揖。「大姑娘。」
徐直恩了一聲。「公孫玲,好久不見。」
廷尉神色凝住,沉默大半天,久到一旁的太監都微微抬頭看向他,他方道︰「如今公孫已是西玄廷尉,大姑娘以後還是叫我一聲廷尉吧。」
「好。」
廷尉拍過姜玖,臉上似笑非笑。「看來姜家人後人就是大姑娘的身邊人了。」
「是的。」季再臨在旁答道。
「那可要,好好地教你這個身邊人,免得他爬到你頭上了。」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徐直看著他,然後不耐煩放人轉向季再臨。「再臨,這是你的事。」
季再臨低下頭掩飾笑意。「是,我會好好教姜玖的。」
廷尉挑起一道眉,難得的幸災樂禍。「大姑娘喜歡守規矩的人,這姜家小子桀驁不馴,季再臨你可要好好練練人,以免大姑娘一個不開心,就告上御狀換人啊。」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听。
姜玖卻是極為受用,將徐直的喜好記了下來。
徐直看向姜玖。「恩,別讓我感到麻煩。」
「……是。」
不知是不是他敏感,當他隨著徐直離開時,感覺背後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往側後看,廷尉站在那里漠然的盯著他們,在旁的太監一直垂著頭,仿佛當自己不存在。
爆里的太監都是傳聲筒,沒個好東西,他想。先前京師貴族間還在打賭,徐直與公孫玲杠上時,陛下到底是偏向在京師橫行無阻的徐直,還是鐵面無私的廷尉……或許,這一天,會遇上的。
只要他能活下去。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就叫公孫玲。
姜玖猛地張開俊目。
這樣的認知,讓他神智瞬間清醒起來。「公孫玲!是了,是叫公孫玲啊!」他想起來了,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離開徐直後,承陛下的恩德在朝任職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闢,一開始還有人把身邊人這事當眾提一提,公孫玲因此與同事鬧翻,久了也就沒人自討沒趣的去主動提起;當時他尚年少,听過就忘,後來公孫玲身職廷尉,鐵血的辦了幾件京師大案子,人人看著他只想著公正無私的廷尉,壓根少有人想起他的本名或者跟徐直的身邊人連接在一起。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他又想起那日公孫玲代周文晟前來傳口諭時,那眼神冷冰冰的看著他……廷尉恨他,因為他舉刀向徐直,害的徐直差點枉死!
突然之間,有什麼解開了。
在黑暗里,他掙扎的坐起來,全身疼的冷汗直流。
「我懂了……今天大姑娘不是寫腦中當下記得的思考,她是寫給我看的。」他已有習慣閱讀徐直的書寫記錄,反復思考,希望能夠跟上她的腦里思想,但每每挫敗,有時入魔到連夢里都在思索著。
阿玖,我找到你了。
今日徐直所寫,謎解就是這句。
他怔忪半天,而後失笑。找到又如何?對于徐直,身邊人是死是活,從來就沒有意義,她只是喜歡破解謎題,甚至,會為了這個謎團而前來確認他的生死。
僅此而已。
她根本沒有心,所以,她的身邊人最好也不要留心,誰先留了心,誰就是自取滅亡。看看季再臨,留了心,連季姓都不要了,他不能也不會……何況,他……的心早就不見了。
姜家只他一個人,曾經最親的也成了陌路,哪怕現在雲卿有軟化的跡象,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去把自己的心找回來。再過三年,他就要回到朝堂重掙回姜姓的榮耀,至他死,他都不需要他的心。沒有心就不會痛,他會跟公孫玲一樣用盡心血來光宗耀祖…………公孫玲?
他頓了下,面露疑色。「為什麼那日在殿外,她會喚一聲公孫玲?依她補寄姓的個性,應該叫聲啊玲含糊過去才對。」再臨、同墨、阿玖……她從不主動喊他們的姓,她不記西玄貴族的姓,又怎會騰出自己的腦量去記公孫兩字?
她滿腦子學術研究,要塞個人在她腦里簡直不可能,叫他們名字也只是方便喊人而已……‧要徐直有心,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哪天周家皇室不出產瘋子……門被推開了。
丙然是徐直的作風,從不偷偷模模,要解開謎題就光明正大。這讓他想起他剛來的頭一年,徐直看中人家質子自它國帶來的護身符,因為在她腦里沒有這種記錄,想直接討來研究,他與再臨為了不讓西玄徐直有個惡名,丟西玄人的臉,絞盡腦汁去親近那名質子,最後換來那個護身符……這種身邊人還真不是一般人做的了。在黑暗里,他不自覺地笑了。
燭火亮了。
她背對自己正低頭看著白日她的書寫,身上穿著斗篷,身姿跟往常那樣直挺,可見開顱後她如九行所言一樣修養的極好。
極好。
他暗松口氣,眼見為憑,總是安心些。
也是,如果身子不夠好,怎會花心思來解謎。
他只能在她身邊再做三年,那,他就陪她解解謎吧。
他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于看懂了。」
在桌前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果斷轉過來,完全沒有疑惑、做夢、震驚等情緒。
姜玖保持笑容,看著這穿著斗篷的女子往床邊走來,她背著桌上的燭台,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臉色,她卻能清楚的看見他的細微的表情。
他神色自然,輕松笑道︰「大姑娘,你真是聰明,是怎麼看穿我跟同墨還活著。」
「……同墨,也活著嗎?」
姜玖思緒一滯,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看不清,但,語氣似乎有點古怪?「是的,她也活著,只是我們幾度跨進鬼門關,所以……」
徐直哦了一聲,坐在床沿。「現在呢?已經都穩定了嗎?」
「是……這幾日我正想下床,只要能走,我就會到大姑娘面前……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該舉刀向大姑娘……」說起來,他也懊悔。
「非你所願,任何人皆是如此。我若中攝魂,便是要我殺了你們我也是毫不遲疑。」
這話還真直白,姜玖內心苦笑。不直白也就不是徐直了,連說點好听話都不會。不,不是她不會,而是她從不願花心思去學。
忽然間,她往他這里湊來,姜玖已經習慣她這種動作,也早麻木了,連帽隨著她的傾斜滑落,露出她尚未及肩的青絲。
雖然已經知道開顱有多驚險,發須剃光再長,但親眼目睹了,他仍不由得臉色發白。西玄哪有女子在三十多歲時頭發這麼短?短到只怕他呆在她身邊都會時時刀劈開她腦子的那一刻吧,他都不知道該不該同情九行了。
她仿佛一時不適應帽子落下,微微側過頭,面向燭火。
瞬間,姜玖停止呼吸。
她又將帽子戴上,說道︰「頭還不能受涼,我老忘了。」
「……大姑娘……」
「恩?」
「你……你……怎麼……」他聲音微顫,令徐直往他面上看去,他臉上肌肉無法控制自如。他想說,怎麼變得這麼憔悴。在他中攝魂前徐直跟他初見時沒有什麼兩樣,如今的徐直相貌已跟她的年齡相合……是開顱讓人一夕變老麼?再一定楮,她頰腮滿淚,令他心神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