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沈嫂做好了。」文莉也阻止我︰「她做慣了。」
我們在客廳喝茶,茶具和茶葉都是文莉帶來的,上等的烏龍,陸羽的飛天壺,她訕我的大玻璃杯泡香片。
「做粗活的人才這麼喝茶。」
她跟安蘭一樣,對生活品味異常講究的,安蘭是自幼耳孺目染,她則是日後發奮苦學,所以格外挑剔,一絲不肯馬虎,唯恐有些微疏忽落在旁人眼里折了身價。
12點鐘準時開飯,主菜是夢幻蝦,佐希臘葡萄酒,氣味清香,口感十足,吃得我胃口大開。
餐後的甜點是利百加布丁配草莓果凍,光是看顏色就教人食欲大動。而後沈嫂又上瓖了薄荷葉子的雞尾酒,淡綠的薄荷酒和甜酒調在碎冰里,在炎炎夏日有說不出的清涼,我們坐在湖邊品嘗,真覺得神仙不易。
文莉告訴我晚餐的萊色,一律的冷菜︰隻果沙拉、凍犢牛肉、魔枷巴維利亞,只有炖魚丸包心菜湯是熱的。
「沈嫂會調各式各樣的雞尾灑,你只要想得出來她就做得出來,還有,她的雞肝醬三明治是一等一,她會做好擱在冰箱里,你隨時餓了就拿出來吃。」文莉補充道。
慈禧太後的御膳房也不過如此。
我沉默了半晌。
「怨我無禮,沈嫂的手藝絕非等閑,為什麼肯來幫我?」有的是豪門大戶會延攬她去當大廚。
「她喜歡清淨。」文莉很含蓄地說。
我不是3歲小孩,原因不會這樣簡單。
「好吧,我薦人給你用,不直說也不行。」她總算吐實,沈嫂有個獨子,好賭成性,從麻將梭哈玩到六合彩,無賭不精,可是久賭神仙輸,沈嫂自俱樂部退下來後,開過番菜館,生意鼎盛時連開過三間,可是全給這個不爭氣的寶貝兒子敗光了,還天天追著她要錢,她在哪家大公館里做,他都有本事尋了來,這回沈嫂氣急了,一心希望躲到鄉下,讓他再也找不到。
「沈嫂是很可憐的。」她下了個結論︰「那渾小子是她的冤家債主,賴都賴不掉。」
「如果他找到此處呢?」我問。
「他作夢也想不到這里。」她說︰「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沈嫂想了個法子,你不必給她現錢,她在信托公司有個戶頭,每3個月你去替她存一筆基金,不到期是不準動用的,這樣誰也拿不到她的錢。」
我猜出這個出主意的不是別人,文莉立刻承認。
「我是為她好,苦了一輩子,落得兩手空空,連棺材本都沒有,真是豈有此理。」
我望著她笑。
「你笑什麼?」
我閉口不言,台灣還是個以男性為主的傳統社會,但新女性主義已經在嚴苛的現實下紛紛冒出頭,蔚為一片新氣象,在各家的言論里,女性的憂懼也更為凸顯,以前不方便說出口的,成為實際的問題時,再也沒什麼可避諱。
「沈嫂要求多少工資?」我開始談到重點。
「2萬5,這是目前最起碼的。」
我同時答應了3個月後調薪,一年三節另有節賞,再問她還有什麼其它要求。
「她希望你能給她買部小彩色電視,鄉下地方沒有娛樂。」文莉說。
這當然不難,我自己不看電視不能規定別人也不看。
「買菜也是個問題,這里離市場遠,就算近,也有很多配料在超市才有,這樣好了,我每個禮拜來帶她買一次菜。」她自告奮勇。
她太聰明,出這種濫點子,好每天來白石居閑逛。
第七章
文莉下午約了客戶,一點半就走人,我上床睡午覺,沈嫂忙過了廚房,又巴結著用割草機堆草坪,我開著窗戶,風陣陣拂來,混合著清新的草香,說不出的好聞,有她長駐在此,我真的要變成老太爺了。
躺在床上,我閉著眼楮想安蘭,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夢中,我又回到了紐約,回到百合畫廊,回到我怎麼也回不去的30歲……
是一陣笑聲讓我醒來。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碧隨,她總要搞出許多把戲讓人注意她。
我探頭出去,沒有人待在已經修剪得十分整齊的草坪上。但那兒有一個不銹鋼架,架子上有一頭白色的鸚鵡,它正發出第二陣怪笑聲,笑得人一陣毛骨悚然,活像金銀島里那個獨腳海盜的寵物。我關上窗子。
對付不速之客的辦法就是不理他。
但沒有5分鐘就有人來敲我的門。
「老爺!老爺!」是沈嫂。「什麼事?」我應。
「有一位桂小姐來看您!」
「說我不在。」
「啊!」她應聲而去,過了一會兒又來敲門。
「誰來都說不在。」我有點煩了。
「我就知道你在!」門開了,站在那里的是碧隨,打扮得一身嬌俏,火紅的露背裝,裙子短到膝蓋上5公分,愈發顯得女乃油色的皮膚豐潤動人。
我慌忙坐起,抓起床單圍住身子,狼狽地呵斥她︰「走開!」
「你怕什麼?」她笑。
我穿著暴露當然怕她。
「難道你去海灘游泳還穿貂皮大衣不成?」她毫不在乎,抱著膀子,說有多開心就有多開心。
「你偷看男人要長針眼。」我踫上她是秀才遇到兵,只好下床用壁櫥遮住身體,趕緊穿衣服。
「笑死人!」她不屑地說︰「在我們學校,大家用同一個更衣室也沒听說誰會害眼楮。」
穿好衣服我匆匆下樓。
「急什麼?有鬼追你不成?」她嘀嘀咕咕。
沈嫂還真當她是客,捧出了檸檬汁、小點心等等,排了一桌子。
「桂小姐很忙,馬上要走。」我告訴沈嫂無須多禮。
「誰說的?」碧隨詫然︰「我很有空,怎會馬上要走?」
她要待在這里我也沒辦法,只好往外走,門一開,鸚鵡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真是活見它的大頭鬼。
「你去哪里?」碧隨見我推了腳踏車就走,追了上來,一就擠進橫杠上,大夏天,也不嫌熱。
「你這樣胡來,鄰居看了像什麼?」
「人家會羨慕你。」她仰起頭,令人目眩的面孔只差沒貼上來。
「拐誘未成年少女要犯國法的。」我面無表情地剎住車,她得寸進尺、節節進逼,真要逼得我走投無路才甘心。
「我們何必老為這些不相干的小事吵來吵去?」她不以為然地摟住我的腰︰「我有個建議——」
我之所以會听從她的建議是她摟得太緊,我又不敢閃開,唯恐一松手她會自車架上摔下來。
我們達成協議,到鎮上的小戲院去看重映的老片「紅蘿卜」。所乘坐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
「我要坐在橫杠上。」她永遠是反對的,但我堅持,如果她不另騎一輛,我們可以改搭公路車。
她騎起單車來比她開那輛意大利敞蓬車更囂張,尤其是露在迷你裙外的玉腿更是了無遮掩,看得我心悸不已。
「去換條長褲,這麼短的裙子像什麼話?」我皺眉,她這副德性到民風保守的小鎮上去,挨石頭子的一定是我。
「這怎麼算短?」她把她那個俏鼻子皺成一團︰「比游泳衣長多了。」
這些無謂的爭辯輸家當然是我。
到了戲院,影片已經開始了,四周漆黑一片,碧隨緊抓住我,十分夸張地說︰「好黑啊!怕死了!」
我只有立刻找好位子領她坐下,看了沒一分鐘,她開始嘆氣︰「好渴喲!跋了那麼遠的路連杯水都沒得喝!」
我奔出去替她買汽水。
才喝了一口,她又說︰「咦!你听,有人在吃東西,好香喲!」
我出去第二次,買戲院門口剛烤好的苞谷,回座時,引起一連串不滿意的噓聲,她再要開口,我教她閉嘴。
碧隨吃完苞谷,該乖乖看電影了吧,她大小姐還有花樣,等我警覺時,才換上的干淨襯衫已滿是她粘濕濕的手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