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定是這樣!所以她才找不著往日的任何痕跡,沒有照片,沒有愛人,沒有朋友,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憶……
可是,這樣公平嗎?畢竟她不是一無所有的活到現在,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跟她一樣,擁有的只是個全然空白的過去。『我一定要知道!』慧楓握住了拳頭,喃喃自語著。『否則我不會安心的!』
啊!有了一股血液上沖,她咬緊了嘴唇,她怎麼這樣傻呢?董漢升即使再了解她的過去,也不過是個外人,世界上最清楚的,應該是她自己!
『對!』她叫了出來,她一定要努力回想,把這一大片空白補起來。而且她有了心理準備,不管她的過去有多麼糟糕,她都願意去承受。
她坐在那兒呆想了一個下午,偶而,有些模糊的片斷會突然自腦際涌起,似乎呼之即出,但又立刻神秘地消失了。
就這樣反反覆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折騰她到黃昏。
『怎麼燈也不開?』董漢升一進門就對屋里的一片黑皺眉。
她這才驀然驚醒︰『我——忘了!』
『你坐著,我來開!』他開了燈後走過來,眉毛舒平了,用手探探她圓滾滾的肚子,笑嘻嘻地說︰『我兒子還好吧?怎麼啦?一副要哭的樣子!』他注意到她臉頰上的淚痕。
『我——剛才做了個惡夢!』這是她第一次向他說謊,但她覺得這很重要,她已經開始不願意在他面前像根玻璃管似的透明,她開始有秘密了。
『又夢到哪個壞人了?』他聳聳肩︰『我跟你說過一百遍了,那是種幻覺,真正的壞人不見得長相有那麼可怕,手段有那麼直接,說不定還長得十分儒雅,可是肚子里滿月復害人的詭計,比如所謂的——』
又開始演講了,她在心里嘆了口氣,這種「演講狂」的毛病是在她失去記憶之前,還是現在才有的?每次她一提出什麼問題,他就把她當作小學生似的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可是內容卻又多半與她的問題無關。
『六點了,我們該開飯了。』當他說到一個段落時,她溫和的打斷了他。
『我今天不能在家里吃晚飯!』他抱歉地看著她︰『我特地回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我得趕七點半的英航班機到香港去。』
『香港?』
『我有筆很重要的生意,非去不可,談完了我馬上就回來,一定趕得上你的預產期的。』
『可是我馬上就要生了,你若不在我會害怕!』她怯怯地看他。
『傻丫頭!』他笑了︰『怕什麼?哪個女人不生孩子的?你不是看過「嬰兒與母親」的錄影帶,里面說的還不夠詳細?』
『光看錄影帶有什麼用?我又沒真的生過!』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涌上了心口,就像下午那呼之欲出的回憶,只是這次更強烈、更確實。
可是他的一陣大笑打斷了她的努力回想︰『看你嚇成這樣,真傻!痹!別怕!我保證一定及時趕回來,阿貞——』他向後頭喊︰『馬上給我收拾行李。』
他走了,有種說不出的孤獨包圍著她,但這未嘗不是件好事,至少,她可以把握住這個緊要關頭,集中心神,恢復她舊時的回憶。
不論她以前是什麼,她都願意去接受。
慧楓又拾起了那張報紙,也許那張照片有助於她恢復記憶。她出神的盯著徐凱文的照片,他的面孔在眼前漸漸擴大了,而且開始掙扎著想變成一個清晰的影像。『徐凱文——』突然之間,這個名字使一切豁然貫通。這名字,天!這名字是她最愛最愛的男人的名字啊!她這一生,真真正正去愛過的男人!
她全身顫抖,宛若雷殛,一切的回憶就如同水中的倒影,因為波紋的平息而清晰無比。她終於想起她是誰了,往事在腦際中一幕幕的出現,一幕幕的震撼著她,她又哭又笑不能自已。
而這里——這是什麼地方?她疑惑地注視著蕩漾著粉紅色氣息的臥室,有種窒息的感覺。猛地,她由化粧鏡中瞥見自己的月復部。
這是誰的孩子?誰的?
她張大了嘴巴,可是一點也叫不出聲音來,由於驚駭過度,她的整個瞼孔扭曲成可怕的形象。
孽種!
所有的事都無法阻擋的回來了,啊!秦倫,他的丈夫,因見義勇為替她背起人生的十字架而命喪黃泉的人。還有她的老師也是她的公公,那個畫盡生命最後一滴血的畫家,啊!她的白樓,為什麼燒成了一堆灰燼?
凱文——她大叫著,為什麼我懷了這個孽種?你在哪里?
慧楓熱淚交進,用力槌打著月復部,她不要這個孩子,這個魔鬼嬰兒,它不是她的孩子,它是來懲罰她的魔鬼,它有著最惡劣的血統,天哪!她絕望地、驚惶地敲打著它。去死吧!她詛咒著。突然一陣破裂的聲音使她住了手,熟熱的一股暖流淌了出來。
它死了嗎?魔鬼被她打死了嗎?
她又痛苦又興奮的看著液體順著她的腿部滑下,在地板上聚成一灘,這時候,她才感覺到一股要把她撕裂成兩半的疼痛,她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撲到檣上,緊緊抓住那兒一個凸出來的掛鉤,可是掛鉤一下子就被她猛力的碎了,她的身子往下滑落,整個人連氣都喘不過來。
『我也要死了嗎?』她跌在地板上時,「死」這個字清清楚楚地掠過她的腦際。
驀地,這一生所有的傷痛與挫折又回來了,所有愛她、照顧她的人全都離開了。連她那時一心想生下來的孩子也死了,她一個人,孤伶伶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意思?但是又一陣劇痛卻提醒了她,她沒法再忍受了,老天慈悲一點,讓她死吧 狘br />
听到聲音趕到她臥室的是正在看電視的張護士,她本來就听到一些笑聲、哭聲,但她並不在意,孕婦偶爾會情緒不穩,讓她發泄一下也好。可是當她听到慘叫聲時,她發現不對勁了,『魔鬼!魔鬼!』張護士趴在門上听見慧楓大叫著的竟然是這兩個宇時,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夫人!』她不顧這些用力拍打著門。『讓我進來!』
慧楓無助地看著暖熱的液體繼續流出來,門——實在是離她躺著的地方太遠了,她構不到門鎖。
啊——又是一陣劇痛吞噬了她,魔鬼在她子宮內不斷疼痛著,那可怕的痛苦,使她充滿恐懼。
『我不能死!』求生的意志終於戰勝了一切,她要活下來。董漢升——他害死了他們兩個,她絕不能倒下去,無論如何,她都要替自己和凱文報這個仇。
張護士和阿貞終於找到了備用鑰匙,沖了進來,當她看見慧楓奄奄一息,倒抽了一口氣——
『夫人!』阿貞哭了出來。
『不要哭!』張護士立刻制止了她。『快去打電話給醫生,說夫人要生了,電話號碼在寫字抬的玻璃墊下。
『夫人,您一定要振作!』張護士抓起她的手腕替她量脈時,然後看她收縮的時間,心不由一涼,照她收縮的頻率來看,恐怕在醫生來之前就會發生危險。
『夫人!醫生馬上來,您忍耐一點!』張護士一邊安慰她,一邊注意她的陣痛,三分廿秒、三分半、三分四十秒……糟啦!真的要生了。
『痛!』慧楓哀號著,不是為陣痛使她無法忍耐,而是這個魔鬼般的孩子。『我不要它,魔鬼!我不要!』
『夫人!鎮定些!』張護土給她的樣子嚇壞了。一般女人都是大聲怒斥丈夫害她們受苦,但詛咒孩子這還是第一次听到。『阿貞,來幫我扶夫人到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