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翦梅 第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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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書很老舊了,有的是竹冊,有的是木冊,也有微黃的紙張寫成績本。靜靜訴說

一些深奧但又似乎淺顯的道理。

唐采樓跌坐在成排的經書中,找不到她要的答案。出家不是她的本意。她也不認

為自己具有超月兌物外的慧根。

世事不公不平不正。所以人們無路可走,只好走入這里,以求來生。來生萬一又

不盡人意,就再求下一世,但是誰敢肯定還有來世?

她兩眼盯著怔忡虛無出神,眼淚忽然狂涌而至,一滴滴濺在臉頰上。冰粒子也似

摔落前襟。

蜷縮在牆角下近半個時辰,她突然攫地而起,漫無目的地往後山沒命地奔跑。

暮春的涼風掠山而過,衣衫、袍袖都在獵獵急抖,雲層像白色的長河從舍身崖下

流移向東,傳來陣陣河嘯一般的松濤聲。

唐采樓佇立在孤峭得刀削也似的懸崖頂端,但覺自己就像風中的枯葉,將淒涼無

奈地飄落凋零……

「我不再接受你的擺布,」她對著天際怒吼。「不能求生,我總能求死吧?」閉

上眼楮,她牽起唇畔,兩手張揚高舉——

「孩子,且慢,听老尼說幾句。」

唐采樓被這聲音嚇一大跳,戰栗了下,慕然回首,卻見淨水庵的了凡師父撫松而

立。

她一鼓作氣爬上白雲嶺頂,身後跟著這樣一位老婦,居然毫無覺察,足見了凡的

武功不在狄鵬之下。

「狄鵬是我師父破例教授的俗家弟子。」了凡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慈祥地笑了笑,

走近她,坐在她身邊一塊突起的岩石上。「你到來之前,師父已收到他的飛鴿傳書。」

「所以師太也知道我害死了人?」唐采樓頹然倚在她身旁。

了凡搖搖頭。「不是存心害人就不算害人。」

「師父何以知道我不是存心害人?」

「有後果必有前因。你沒有殺人的戾氣,卻有含冤未雪的悲憤。這不是一名凶手

懊有的表情。」

「既然您知道了,為什麼不去告訴他?」唐采樓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他或許也知道了。」

「那他為什麼不放了我?」唐采樓激動地抓著了凡的手。

「因為‘真相’。世俗之人要用世俗的方法才能得知‘真相’,這也是無可奈何

的事,你必須體諒他。」

「不,我體諒他,誰來體諒我?」狄鵬明明已看出她是冤枉的,卻執意要她出家

為尼,她是無辜的受害者呀!「如今我被逼得有家歸不得,連尼姑也當不成,為什麼?」

「這是很自然的事,」了凡嘆息一聲。「這山上開滿杜鵑、野桃花、杏花……過

往的行人都滿不在意,可是,偶爾草叢中出現一株牡丹,大家就會爭相將它拔起。這

里的水土不養你這樣的花呀!」

總歸一句,是她活該倒楣?

唐采樓咬了咬編貝也似的皓齒,怔望雲層中流移的山巒,久久沒有言聲。

「你太弱了。想過沒?如果你是一株堅韌的花,或渾身長滿了刺,誰還敢欺負你?」

唐采樓惶惑地望著了凡,搖搖頭。

「不明白?」了凡莞爾道。「如果你是武功高強的刀客、劍俠,誰還能傷你?你

何必擔心冤屈不能昭雪?」

「這……這不是前世的冤孽嗎?」她記得老師太講經授課時總是這麼說的,怎地

了凡的口氣和她完全不一樣,倒像極了風里來、浪里去的老女俠?

了凡的笑意更深了。「制止暴行是幫那些欺負你的人減輕罪孽,和菩薩的本意並

不違背呀,而且這世上的男人本來就沒幾個是好東西。」

「是這樣嗎?」唐采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可,我又有什麼能力制止旁人的凌辱?」

「我來教你。」了凡由袖底拿出一本「秘笈」交給她。「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

條件。」

唐采樓不語,等著她往下說。

「學成之後,絕對不可以找狄鵬報仇,因為連我都不見得是他的對手,你當然就

包沒有勝算了。況且若是讓師父知道,我就麻煩大了。」

「為什麼如此幫我?」違及寺規將受到很嚴厲的懲罰,盡避了凡—直待她極好,

但似乎尚無必要作此犧牲。

「因為你很像我。」見唐采樓張大眼楮,她趕快補充說明︰「當然是指年輕時候

的我,二十多年前,我在南京金粉之地,可是連中三年的花魁。」猛地察覺失言,她

騰地面紅耳赤,一臉羞慚。「唉,不談這個,來吧,我現在就教你武功。」

了凡忽然縱身躍下前面的萬丈深淵,唐采樓驚呼一聲,腳下跟隨險些撲倒在地,

只見了凡倏起倏落,身輕如飛燕般時沉、時浮、時仰、時俯,翻滾起落隨心所欲。

※※※

虹雲山莊內,氣氛十分凝重。

自從狄虹教人毒害身亡之後,整個莊內外就彌漫著哀痛的氣息,久久未能平復。

辦完喪事後,狄鵬便開始積極著手調查狄虹遇害的真相。

「稟二少爺,劉媒婆失蹤了。」看守門房的小廝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狄鵬霍地從大師椅上站起。「偌大一個人,怎麼會無故失蹤了?」

「奴才該死!今早她說要到市集采買一些東西,奴才就陪她一道去。不想,到了

長青藥鋪,她說內急難禁,跟藥鋪的掌櫃借茅房一用。誰知她進去大半天還不出來,

于是奴才就進去找,才曉得……她已經乘機逃逸了。」

「糊涂!莊叔,」狄鵬吩咐道。「馬上派人四處搜查,務必將她找回來。」

「是。」莊儀是虹雲山莊的帳房兼總管,年逾五十,非常精明能干,自年輕時候

起,即很得狄氏父子的倚重。

「呃……少爺,還有一件事……」小廝期期艾艾地扭絞著衣擺。

「什麼話快說!」

「那個……奴才剛剛在大街上看到一個人。」

狄鵬示意他不要浪費時間,趕快往下說。

「唐府的周管事。」小廝擰著眉頭道。「說也奇怪,周管事是奉命到咱們山莊向

大少爺致哀的,現在大少爺都已經出殯好些天了,怎麼他還不回去?」

唔!的確可疑。

狄鵬濃似蘸墨的眉宇如長鞭一掃,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告訴莊叔,找到人馬上送往清河縣。」

「你要親自去找唐毅問明原委?」狄秋荷從簾後走了出來。

「也許是,也許不是。」狄鵬現在尚未能確定究竟誰才是幕後的黑手。

不過,他相信無論是誰都必須為狄虹的死負起完全的責任。

「我跟你一道去。」

「不,請姑姑留在莊內,幫忙料理事務,我有莊叔陪同即可。」狄鵬擔心她的火

爆脾氣,去了只會礙事。

「又是莊叔,你就只相信他。」狄秋荷有些兒吃味。

狄鵬但笑不語。他也會相信過她呀,狄虹的婚事不就是听任她安排,結果呢?

思及至此,腦中遽爾浮現伊人的身影。這陡升的妄念,令他胸臆怦然悸動,額際

微微沁出冷汗。

「怎麼啦?」狄秋荷覺得他似乎有點不對勁。

「沒事。」他暗抽一口氣,勉力穩定心神,然唐采樓鮮麗的容顏卻頑固地盤據心

頭,久久不肯散去。

「那就快去吧!假使查出此事果然是唐毅夫婦所指使,千萬不可心慈手軟,即使

不誅他全家,也至少要提回五顆人頭,以慰虹兒在天之靈。」

「不。」狄鵬一口回絕狄秋荷。「大哥中毒前已然病人膏肓,這是你我心知肚明

的事。娶妻沖喜,原是一步險棋,論真追究,我們也得負一半責任。」

「你這是在怪我?」狄秋荷怒氣十足。

「佷兒豈敢?我只是提醒你,讓大哥人入土為安,不要再妄造殺孽。」

「你……」狄秋荷扁著嗓子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個女人。你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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