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子!」她低斥著。在貴客面前,如此失態,真要不得。
「啊!」百合子神魂乍合,如夢初醒,「娘,您叫我?」沒見過世面的孩子!汗顏吶!
北政夫人沖著織田信玄尷尬一笑,盼他千萬別介懷才好。
他豁然頷首,全不縈懷,世間女子,他只在意身旁的嬌妻,其余的何足掛心?
「抱歉,叨擾了。」他的笑又令百合子失神了好一會兒,才羞赧地領他們往後院而去。
朱雩妮暗暗覺得好笑,趁百合子走在前面時,朝織田信玄扮一個鬼臉,嘲諷他只會傷純情小女子的心。
他只是稍稍用力握緊她的手,作無言的喊冤。人長得英俊又不是他的錯。
「就是這兒了。」百合子指著「撫風坊」,請他二人進去。「里邊的器物一應齊全,,若有不足,請不必客氣,盡避告知侍女,告辭了。」臨行,猶流連地瞟一眼織田信玄。
奇怪!朱雩妮給弄糊涂了,她沒事干嘛喉嚨發酸?不是吃醋,絕對不是,即便是,她也不會承認的。可……百合子看他的眼光,的確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咱們不過睡個覺,有必要大老遠地跑到別人家來嗎?」留下三萬名靜候出征的兵士,他還真放得下心。
「娘子有所不知。」他看百合子已然走遠,便打發伺候的侍女也一並離去。然後抱著朱雩妮,三兩個縱躍,上了廊外的飛檐。「左邊的寢室,瞧見沒?」
「呀?!」朱雩妮低呼著,駭然澱城竟聚集這麼多人,而她進來時,卻丁點也沒有察覺。
那間寢房,約莫十六張榻榻米大,錯落地或站、或立了二十余人,個個神色慌張,竊竊私語,不知商議什麼大事。
織田信玄冷冷望了一眼,即肇足返回屋內。
「他們是誰呀?」朱雩妮迫不及待地問。
「是我們這次即將去攻打的加藤清正手下。他從容自若的樣子,好像說的只是尋常百姓。
「是他們?那你還帶我來?」難不成要自投羅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很得意能把這句漢語說得流利且恰到好處。
要得虎子你大可自己去得嘛,干嘛硬拖人家下水呢?
朱雩妮才慢慢對他增生的好感,一下子統統抹煞掉。現在好了,不僅沒得睡,還要陪他在「虎穴」里,居危思安。
「然後呢?」她哀怨地問︰「你是不是準備拿我當誘耳,去‘釣’的虎子?」
「你?」他賊賊地笑得好壞,「嗯,這招不錯,我怎麼沒想到于好吧,在充當誘餌之前,你必須先去徹底洗個澡,濃郁馨香,才好引敵人人甕。」
「什麼節骨眼,誰有心情沐浴?」差勁的提議,朱雩妮不依,癱在榻上,堅持補足睡眠。「放心,在他們的主公沒來之前,不會有任何行動的。」不容爭辯,恃強地將她抱起。「現在,咱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泡個暖暖的溫泉澡。」溫泉是日本老少皆喜愛的特殊「湯水」,這種他們叫「湯」的滾熱泉水,只有少數富貴人家,才有辦法引到屋里來鞠。
據說它具有養顏美容的特殊療效,可惜朱雩妮到東洋整整六載,卻無緣得以享受。現在有福氣享受了,竟是在眾多敵軍的環伺之下,光用想的,就覺得恐怖。
第六章
炎炎夏日,原不是個適合泡溫泉的季節。然而此處的泉水溫熱得恰到好處,將身子浸泡其中,長途的旅途勞頓,霎時滌淨得了無蹤影。氤氳的熱氣,令周圍盛開的紫藤全籠罩在一片粉白濃霧之中,隱隱約約地,可窺不見不遠處兩三盞逐風搖曳的紗燈。
朱雩妮立在岸邊,趑趄著是否該和織田信玄共浴。在日本,做為妻子的人,是有義務為丈夫搓背,她和他結縭數個月,卻從沒為他做過項「服務」,他該不會利用今晚四下無人,硬跟她索討吧?
沐浴是種享受,倘若還兼著替別人搓背,那就不怎麼令人愉悅了。蟄居日本六年,骨子里仍是道道地地的漢人,脈搏里躍動著猶是皇家尊貴的血液,要她幫他洗澡,豈止是紆尊降貴,根本就是殘忍的虐待。
織田信玄才不信她那套「尊貴法則」,理所當然地把搓洗用具塞到她手里。男尊女卑的觀念,在他腦子里已根深蒂固,他母親就是這樣伺候他父親的,他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朱雩妮接過方巾,腳步一個踉蹌登時狼狽地滑進池子。幸好織田信玄接得好,她才免去吞中人大口硫磺水之苦。
「你自己洗不好嗎?咱們各自趕快沐浴完畢,趕快回房里注意敵人的舉動,才是當務之急。你瞧!那麼多武土,憑你一個人哪是他們的對手。」每回遇到她不想做的事,她就會拉拉雜雜扯出一堆以是而非,沒啥根據的理由來搪塞。
「用不著擔心,里邊只有兩名武士,其余的是來自各地的浪人。我一個人也許對付不了他,但加上荻原和三十名精銳武士,則綽綽有余。」他是有計謀而來的,這趟澱城之才,他不單純只是攜美眷暢游溫泉鄉,甚且要一舉擒住加藤清正。
所謂擒賊先擒王,逮住了他,這場征戰便可叫停,也許明日破曉,他們就能夠高奏凱旋歌。
「獲原君也要來?」提起他,朱雩妮神色變得有些兒不自然。他們雖沒有世俗兒女的暖昧情愫,但感情十分深厚,而且她還一再跟他抱怨織田信玄的種種惡劣行徑,這會兒,讓他瞧見她正在替口中的大惡人搓背,豈不是要羞死了。
織田信玄悄瞥她一眼,立刻拉長了臉。
「他來不來對你有什麼影響嗎?」阿發回報說,他們兩人在遠赴京都時,成天混在一起,有說有笑,相處甚是愉快。那日他提早一天趕回籠煙樓,也親眼、親耳撞見她口無遮攔地詆毀他。他們之間該不會有什麼吧?
「當然沒有影響,我只是隨口問問。」拎起搓布,開始很認真地為他淨身,邊問他力道如何,重一點好還是輕一點好,過分的殷勤明顯揭示她不願繼續這個話題。
他按住她扶在肩上的素手,「我需要知道,你對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態,」
他在懷疑她的操守?哼!氣他一氣。
「極度傾心,非常欣賞,十分投緣」——」她一口氣念出長串足以令他噴火的形容詞,才放慢手里的動作,靜觀他的反應。
織田信玄拉她到身前,不讓她左瞥右顧,雙眸直射人她黑眸中︰
「雩妮,我很在意你對我的態度,尤其不能忍受你只願跟荻原談笑風生,卻不肯給我一點好臉色看。我是你的夫君,是你命運的主宰者,惹惱了我,你休想有好日子過。」
他能成為百萬石的城主,能在眾多武土及梟雄中稱霸,除了曾經極盛一時的家世,當然也因為他是驍勇善戰;慎謀能斷,雄才大略的人,經歷連番凶險,大局始定。朱雩妮處處漠視他做人的成就,一有機會就跟他大唱反調,自然令他忍無可忍。
她對他沒太多眷戀,這是令他黯然神傷,又既嘆難以改變的事實。
朱雩妮低垂螓首,不敢再漫無節制地開玩笑激他,他那大爆性格一旦被挑起怒火,後果將會不堪設想。「希望我繼續幫你搓背嗎?」她低聲道。…他無語,龐大的身軀突然裹住她嬌小的身子。
「需要多少時間,你才肯愛上我?」他問得可真直接,一點彎都不轉。
傻瓜!以為她沒事便替人搓背取東嗎?虧他自稱是個明察秋毫的一代明主,竟猜不透她的心。她訥訥地牽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