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戀人 第4頁

伊藤破例地牽起唇畔,他不真切了解自己為什麼要點那碗清粥,只是覺得……

無所謂。他下意識地端起清粥,湊近嘴邊。

「要配醬菜才好吃,我媽很會做,我也……會一點。」又多嘴了。唐蓉暗暗自責,老是說些構不上水平的蠢話,人家是有錢闊佬,誰希罕那些窮酸醬菜?

「是嗎?」他嘴角驀地露出一抹淺笑。

呵!他笑起來的樣子好看極了,可惜一閃即逝。這人卓爾非凡,紡如一顆會自動煥發光芒的星辰;而她則是卑微暗淡的隕石。

唐蓉怔忡呆望,為心湖深處雜亂如麻的情愫,努力回想昨夜他們是怎麼開始怎麼結束的。

「在想什麼?」伊藤輕觸她的鼻尖,此等親昵的舉動,他做起來卻像個大哥哥對待小妹妹。「整理一下儀容,準備出發。」

「去哪?」唐蓉興高采烈,像只飛舞的小鳳蝶。

「到『寄懷別館』作客。」

「那不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地方。」寄懷別館為上海一名人大代表所擁有。平常重門深鎖,尋常百姓連靠近瀏覽都不被允許。

「我有邀請函,想不想進去吃免費大餐?」伊藤發現她有個永遠填不飽的超級大胃,奇怪,這麼好的胃口,怎麼還是瘦巴巴的?

「好啊!」唐蓉喜得眉飛色舞,有吃有喝又有錢賺,何樂而不為?

她主動勾住伊藤的手臂,「這樣可以嗎?」

「嗯。」如果沒那麼多煩人的任務必須在兩天之內逐一完成,他寧可反過來摟住她的縴腰,和她繾綣悱惻地在舒適地床上消磨一整個午後時光。

黃埔灘外,人潮雜沓,除了游客,還有無聊閑蕩的本地人。

寄懷別館離此不遠,伊藤選擇安步當車,和唐蓉雙雙邁過東風飯店、上海市政府……他邊走邊仔細觀察附近的地形。

「你有心事?」唐蓉低聲詢問。

整個路上,他一語不發,嚴肅得令人心生駭然。

「做好你分內的事,其余的什麼都別問。」知道愈多愈危險,他不願拖她下水。

「是的。」她並非故意踰越分寸,只是單純地表達關懷之意,沒想到他會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們的關系到底只是風塵女子與尋芳客。

悵悵落落的悲哀,無聲飄入心底,像許多過往晦澀的日子一樣,撕扯她的五髒六腑。

寄懷別館外車水馬龍,午時正的宴會,十一點下到已經門庭若市。

大門內守衛看來頗為森嚴。伊藤掏出邀請函,立即被以貴賓相待,恭恭敬敬迎入屋里。

衣飾麗都的名媛淑女,用一種艷羨的眼光,偷偷掃向唐蓉,接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熱烈討論這位名不見經傳,很可能是石頭縫冒出來的社交新貴。

「不要怕,盡量表現得自然一點,誰教你讓她們嫉妒得要死。」伊藤按住她微抖的手,為她做心理建設。

唐蓉沒見過此等陣仗,這與她三餐不繼,寒食窘困的生活直如天壤之別,怎能責怪她連舉步都要力不從心。

「我可不可以先到外面等你?」她受不了那些不懷好意、指指點點的眼光。

「不可以。」伊藤反手環住她的縴腰,逼她拿出勇氣,坦然面對眾人。

許是屬于男人特有的熱力,貫注她荏弱膽小的身軀,溫暖並提振她的信心。

他總是讓她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我好多了,謝謝你。」

伊藤沒有放開手的打算,繼續摟著她走向大廳正中央。

「先生怎麼稱呼呀?」迎面走過來一名身穿胭紅線繡金絲大龍花紋旗袍,披一襲貂皮大衣,富麗華貴的中年婦女。

「趙文揚,美國大使館秘書室主任。」雷恩為他趕辦的臨時身分,在中國人眼里可是個想破頭亟欲攀結的對象。

「噯呀!歡迎歡迎。」貴婦人立刻眉開眼笑,邊用余光上下打量唐蓉。「這是您夫人吧?真漂亮,好好玩玩,別客氣啊。」熱情招呼完畢,又去找另一個她眼中的貴賓寒暄了。

唐蓉感到渾身不自在。「她是誰呀?」看人的樣子好可怕。

「寄懷別館的女主人,李剛的妻子。」伊藤似乎心事重重,氣度雍容地酬酢不斷向前沒話找話攀談的賓客,除此之外則一直以灼慮的眸光掃視別館四處。

唐蓉嗅出他眉宇間的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待兩人用過些許餐點,信步踱向無人角落時,他竟冷不防地執起她的手。

「你?」唐蓉一愕,覺出有東西往她手心塞,直覺告訴她,那是張摺疊得非常細巧的鈔票,而且面額不低。

「給你的,幫我演一出戲。」他語音輕柔,低得除唐蓉外,誰也听不見。

「你說。」到了這步田地,她能做的就是惟命是從,如果她不想惹禍上身的話。

「假裝吃壞東西,我會要求女主人給你一個小房間休息。」他把手撫在她腰際,狀極體貼。

「就這樣?」她如釋重負,早知道這麼簡單,她也犯不著提心吊膽,屏氣凝神。

「就這樣。」他汪洋般的瞳仁依舊蓄著莫測高深的幽光。

唐蓉強自鎮定地點點頭,兀自走向成排餐桌選取食物。主人準備的菜式很豐富,有醺沙文魚、牛舌、冷盤、芝士、沙拉、各式糕點……多得不勝枚舉。

她隨意選了五、六樣,便已將小小的瓷盤裝了個八分滿。嗯,真好吃,富貴人家的生活的確令人欽羨,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

「嘔!」地毯上現出一片嘔吐狼籍。

伊藤匆忙奔過來攙扶她,一面頻頻向主人致歉。

「沒關系,需不需要腸胃藥?阿貴,快去拿來。」外交使節,尤其是美國人更是得罪不起,這些洋鬼子一肚子壞水。雖然他明明是個日本人,卻跑去當日裔美人,簡直辱沒祖宗……

李剛急著差遣下人張羅,心里頭忙嘀嘀咕咕,火大伊藤什麼人不好帶,帶個餓死鬼投胎的來狼吞虎咽,誰的腸胃受得了這樣折騰?不犯疼才怪!

唐蓉如願被安排到一間溫馨舒適的客房歇息,伊藤則理所當然隨侍一旁。

「接下來呢?」她還是猜不透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到床上乖乖躺著等我回來。」他矯捷攀向窗台,估測各個房間的距離,旋即由他袖底射出一只銀制勾環,精準嵌上頂樓的陽台牆垣。

唐蓉好奇趨近一看, !那竟然是根細而黝黑的鋼索。

「快回床上去。」話聲甫落,他龐大身軀忽然騰空而起,迅速潛入上頭另一個房間。

受驚過度的唐蓉,頹然躺回床上,心中惻惻,不知是擔憂他,還是煩惱自己極可能無端卷入一場紛爭?

她的麻煩還嫌不夠多嗎?每天在繼父喜怒無常的婬威中苟活,現在則是由一個火坑逃入另一個火坑,屬于少女該有的憧憬和夢想,早早隨父親被斗死在城門外一並擲入無底深淵。

他要多久才會回來呢?李剛或李太太該不會在這時候跑進來吧?如果他們問起伊藤為何沒在房里,她該怎麼回答?

李剛凶凶的樣子和她繼父好像,東北角北帝廟的王相士說繼父是天生反骨,屬大凶大惡的大奸人。唐蓉就始終懷疑,她爸爸是讓繼父給出賣了、否則紅衛兵怎麼會知道她家米缸下壓了一張狀似青天白日旗的紙張?他是爸爸最好的朋友,成天沒事就往家里竄,有得吃就吃,有得拿就拿,那雙王相士口中包藏禍心的三角眼,每回看著她媽媽時,總是賊兮兮地閃爍不定。

「耳後見,心地狡貪,眼惡鼻勾,中心陰毒。這命相寫在臉上,跑不掉的。」王相士是她中學同學的爸爸,打她繼父以照顧故人妻女為由,堂而皇之搬進她家後,就再三警告她須防此「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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