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後,火頭熾烈,太陽向地面張開血盆大口。
遠望釣魚山附近,地氣蒸騰,寥無人聲,寂靜中透著詭異。
山丘的另一邊,聚集了千軍萬馬。
甲在烈日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芒,眾人屏息靜氣,無人敢發一言。
他們不是蓄勢作戰,而是凝神貫注。
驀地,一高大人影策馬出林,沙塵飛揚蔽日。
因為背著光影,以致看得並不真切。只見那匹黝黑駿馬,桀驁不馴,昂首飛足,尖嘶狂嘯,企圖將背上的人給拋擲下來。
那一身戎裝,頭戴翠玉冕冠的,正是大將軍燕鐵木。
他牽扯著鬃毛,力夾馬肚,發動狂奔,漫山遍野,縱情馳騁,驃悍不羈的黑馬,無法可施,唯有馴服。
四野盡是喝采,蒙古軍旗被高高揚擺。他,燕鐵木,人與馬豪氣干雲地傲立著。
燕鐵木自幼父母雙亡,自懂事起就在蒙古人燕和謙家中當長工,順便偷偷學習武藝。如果遇到燕和謙的兒子燕從容蹺課或心情不好時,他還得代他上課、寫作業、接受老師的考試。
如此十年下來,燕和謙希望他兒子學的本事,全數讓燕鐵木撿了去。由於不甘心肥水落入外人田,他索性收燕鐵木為義子,逼他跟著一起姓燕。燕鐵木別無選擇之下,也就只好馬馬虎虎答應了。
燕和謙是元世的軍師,很得元世的器重,但因為年事漸高,變得視茫茫、發蒼蒼,听力也大不如前,老是看錯人、听錯話,還拚命掉頭發。
元世基於國家前途考量,要他另外找來一名助理軍師,接替他的工作。
也是為了「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偉大信仰,燕和謙把他兒子找了來,將「鬼谷子全集」幫他惡補了七七四十九天,燕從容則回敬他四字真言──我要睡覺。
燕和謙聞言,當場氣得口吐白沫,不支倒地,經送醫急救,竟已回天乏術。
極度無可奈何地,燕鐵木繼承了燕和謙的官位,成為元世的軍師。
元世每天一見到他就說︰「考考你。」
鐵木兄便說︰「盡避考。」
然後兩個人,一君一臣開始就孫子兵法展開辯論,日子過得倒是──也無風來,也無雨。
直到有一天,元世到河邊欣賞完魚兒逆水而游的不屈不撓精神,又想到山上爬樹,學習高瞻遠矚的胸襟時,突然間,他身後兩名侍衛,交換了一個眼色,猝而發難,聯手向他襲擊。
劍撥弩張的緊要關頭,一支冷箭倏地朝元世背後射出,其他的侍衛,還未來得及應變,只見一飛騎騰空而至,排眾而出,用他的袍袖,將冷箭揮擊回去,不偏不倚,正中叛徒的胸口。
登時鮮血四濺。然,燕鐵木的身子更快,在血漬未濺臨元世之前,已撥足飛躍,旋身轉體,扯開斗蓬,將血點盡數攬下。
元世驚魂甫定,立即很理智的發現,燕鐵木當將軍比當軍師還適合。
就這樣,他受封為護國大將軍,除了帶兵打仗,還要保護他主子身家性命的安全。
此時,冽日漸西沉,漫天霞暉中,一名武士向前稟告︰「啟稟將軍,趙信長已逃入名劍山莊,小的慚槐,沒能將他逮捕回營。」
燕鐵木一怒,深邃的眼眸露出精光。
「名劍山莊?」
「是的,名劍山莊是江湖名人鍾天恨的宅第,傳說此人武功高強,神龍見首不見尾。」
「你們跟他交過手了?」
「沒有。」
「沒有?」被打得灰頭土臉,還說沒有?難不成是踢到石頭,自己摔倒的?
「是,咱們是……是被他的女兒,給……擺平的。」
擺平!什麼字眼?難听!
「二百名勇士,居然打不羸一名弱女子?」
「她不弱,她很──」武士還想辯解。
「很怎麼樣?她長得虎背熊腰,十分粗獷?」開玩笑,一個女人會比二百個男人還壯?
「不是,但是她──」
「沒有但是,來人啊!」
人聲鼎沸,簇擁著燕鐵木回到營房。
是夜,他未帶一兵一卒,單槍匹馬,直驅名劍山莊。
※※※
三更天。
名劍山莊內濃黑如墨。
鍾靈兒將趙信長扶到床上,「你先休息一會兒,我馬上請大夫來幫你醫治傷口。」
「多謝,敢問姑娘尊姓大名?」趙信長身高六尺,體重不及一名青春期的少年仔,以致整個人看起來活似一根竹竿。
「叫我靈兒就可以。」鍾靈兒是名劍山莊莊主鍾天恨的獨生女,從小就學得一身好本事,經常到山莊外找人砌磋武藝,三不五時總會帶回一些戰利品,例如野兔、野雞……等小東西。
今早,她又到後山尋找打架對象,湊巧遇到二百多人窮追猛打趙信長,害她難得一見的正義感,泛濫得幾乎滅頂。
包糟糕的是,趙信長人高,聲音也尖撥,人家還沒追上他,他已經呼天搶地,叫得肝膽俱裂。
為了不讓他的聲音震破自己的耳膜,鍾靈兒只好撥刀相助,用很賊的手段把二百名蒙古軍騙到獵人設下的捕獅陷阱,又用小龍女送給她的玉女蜂漿,引來成千上萬的虎頭蜂,輕而易舉的就把他們給全部擺平,其中當然也包括走避不及的趙信長。
他自稱是南宋大臣趙世忠的後代,懇請鍾靈兒為大宋江山著想,冒險救他回山莊去。
鍾靈兒原本對國仇家恨沒什麼概念,不過經他兩個時辰的威逼利誘,漸漸覺得,不救他似乎滿狠心的。
尤其是趙信長說,他還有一個長得英俊瀟灑的哥哥,如果他肯讓他到莊裹借住幾天,他保證一定把他哥哥介紹給她。
自古美人難過英雄關。特別是像鍾靈兒這種長年窩居在山裹頭,見到的盡是毛茸茸的動物跟不太上相的人類,難得遇到一、二個頭面整齊的家伙,又大多已結婚生子,害她郁卒得險些得自閉癥。
「你傷得不輕吧?別亂動,大夫很快就來。」
「甭管大夫了,你先幫我弄幾個饅頭,一盤醬肉,我餓得快要前胸貼後背了。」
鍾靈兒鄙視地瞟向他,「你本來就前胸貼後背,而且前肚貼後臀。」
「喂!這樣講很傷人,女乃知不知道?」趙信長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你可以說我窈窕縴細,或如弱柳扶風,或者──」
「你不像柳,你比較像竹竿。」鍾靈兒很誠懇地說︰「何況,哪有男人自稱窈窕縴細?」
「誰告訴女乃我是男人?」趙信長伸手掀去頭上的布包,及腰的、有些分叉的「銹」發,頓時披灑下來,「如何?算得上閃閃動人吧?」
「呃……」鍾靈兒快變成斗雞眼了,「是,是傻傻逗人。」
她女扮男裝的技術,比傳說中的花木蘭要高明多了,相處一整個晚上,居然絲毫沒露出半點痕跡。
「女乃好好的裝成男人做什麼?」
「預防遭劫啊!」
「劫什麼?女乃又沒錢。」
「錢是小事一樁,我怕劫色啊!」
色?人家有那麼白目嗎?
鍾靈兒用百分之百不信任的眼神,企圖從她身上找出一絲半毫,足堪「色相」的東西。
「喂!女乃這種眼神也很傷人哦。」趙信長自認沒有姿色,也有色相,沒有色相也有色欲。
「我這種眼神,充其量不過傷女乃一個,女乃的話卻傷了無數男人純潔善良的心,知不知道?」
真是的,眼楮凸得像燈籠,鼻子塌得像桌面,雙唇薄得像條線,這副尊容,還怕人家劫?
趙信長臉頰一沉,「女乃瞧我不起,我走了。」
「女乃不是身負重傷,怎麼走?」該不會連受傷也是騙人的吧?
「我就是痛給他死,也不要繼續留在女乃家,讓女乃瞧不起。」趙信長倔強地移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