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件事,我心里很混亂,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決定。」
「其實凡事也都應該嘗試一下,如果一覺得沒希望就放棄,那你什麼事情也做不成。」受傷也是人生必經的過程,成人的一種不宣儀式,「媽也不是沒有經歷過你的年紀,能體會你現在的心情。跟你爸戀愛的時候家里也曾很反對,如果那時我也放棄了,現在就不會有你。想想你喜歡的男孩子,應該也是很好的……媽只是給你一個建議,作決定還是在你自己。」
「我明白。」京闌低聲,「但有時覺得自己腦筋很死,就是轉彎不過來。」
「本來簡單的事不要想得那麼復雜。認真一點是好事情,但是過于認真就活得太累了,有些東西該放下就要放下。」這是女兒的優點,因認真而慎重,也是她的缺點,因認真而壓抑;她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點」困擾她的人生,「回去好好想想,但別想太晚,明天還要上課。」
「嗯。」京闌起身,卻沒有離開,只是倒來一杯水,笑著輕輕放在沈貞的桌上。
什麼話也沒有說,其中的體貼不言而喻,沈貞笑了。
******
等待的滋味最是難熬,這樣的消極是主權淪喪、江山易位。
但他卻不得不靜靜拱出心的江山,等待得毫無怨言。
走過京闌教室門口的次數已不下十次,卻沒有一次把焦慮付諸行動,匆匆一瞥,然後匆匆離開,窗內人的平靜表情令他不能平靜。他在等她,她卻遲遲沒來找。太陽在天際一日中的位移恰是他心境的位移。
坐在球場看台的最下一階,不起勁地左右手來回拍打著球,望著籃球場上奔跑跳躍的人影,听著此起彼伏的叫喊,落日的炫目余威讓他眯起了眼,將手遮到了上面,球一下子骨碌碌地滾開了。
靶覺肩膀被人踫了踫,他動了動,看也懶得看一眼︰「干嗎——?」
一瓶冰礦泉水被遞了過來。
「不要。」他沒好氣地,以為是殷其雷。
那人也不說話,只是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他微微斜過一眼,突然怔住了。
伸展開的修長美腿、藏青色的七分褲、白襪、深藍球鞋——
京闌的臉湊了過來,半邊頭發從耳後滑了出來,在風里晃啊晃︰「怎麼了,小兒多動癥變成老年痴呆癥了?」
他甩開遮住眼楮的劉海︰「是你——」
「你以為是誰這麼好,特地送水來給你喝?」
「送水給我喝——有什麼含義?」
她將瓶支在地上,注視著︰「還有什麼?分手的含義嘍。」
他像被重打了一記,半天緩不過氣來︰「你考慮過了還是這種答案?」失望排山倒海而來,他以為——她會想通的。在等待起落的時候,潛意識他對他們的感情還抱有極大的希望,總覺得他們不該就這樣緣盡。
塑料瓶在地上敲出「篤篤」聲,在兩人近乎窒息的沉默里,在猶自酷熱的夕照里,他感到了無言冰冷。
半天,她轉過頭,看他石化掉的臉。
「白痴!」開口就罵。
他迅速回神︰「什麼意思?」
「你說什麼意思?」她反問。
他盯著她,小心翼翼地研究她的神色,終于得出一個結論,而這個結論讓他由老年痴呆癥變成老年高血壓︰「你又在耍我是不是?」
「是你自己白痴,要分手我說清楚老早走了,還會陪你在這里曬夕陽?!」
「你想通了,我們不用再像前個星期一樣不死不活了?」
「誰說的?」她偏要戳破他美夢,「雖然不想分手,但我對你一直隱瞞我的事情很介意,認為你缺乏基本的坦誠素質,所以要給你一段冰川待遇期,等到你走的那天刑滿。」
「太虧了,我不干!」他抗議。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決定,你配合不配合是你家的事。」
不懷好意的笑露了出來。每當出現這號表情,京闌就知道沒好事,趕緊挪開一點,防衛性地護住了脖子。一確定,他便開始有恃無恐地反威脅,這種人,真是同情不得!真該讓他多「失戀」一會的!
「胡思亂想,白白讓某人擔驚受怕了一個星期;其後還不知悔改,耍人,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再接下去,居然還有臉振振有辭自己是一級受害人,要求某人履行完全不合理的補償合約?!」他笑,「京闌,這些你怎麼向我道歉?」
言畢,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動作快得京闌馬上再退都來不及,趕緊警告︰「你別勒我脖子了!」
「我不勒你,因為那太便宜你了!」竟一把將她撲倒在地上,在她震驚的目光下,不甚溫柔的唇壓了上去。他報復性地吻得那樣霸道用力,她嘴里出來的幾個模糊的單音節全部成了氣流,被他吞咽到吸吮搜尋的舌間。
大腦里的信號像除夕夜滿空的煙花亂飛,她七葷八素得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回吻回抱。
長長久久的熱吻在他的唇離開她的唇時結束,她從迷亂跌進了打擊——
籃球場上已經沒有人在打球了,所有人的眼楮直瞪瞪朝向看台這邊來,怪叫和口哨亂飛!
而遲沃川這個臉皮厚得可跟地殼媲美的家伙,在眾目睽睽下強吻人後,居然還能無恥地回以一聲口哨,以示對各位熱情觀眾欣賞捧場之謝!
京闌爬起身,對著球場里的起哄滿面赤色。
「你這混蛋!」又氣又羞,幾乎罵不出話來,順手將手上的礦泉水朝他一丟,跑了。
被重重打到的遲沃川痛叫了聲,還沒起身又坐了回去,不小心頭敲到了上面一格階梯,索性在看台上就這麼躺了下來。
京闌京闌京闌……
他笑得心都仿佛要月兌離軀殼飛揚起來,張眼看霞光映照的天空,此刻的絢爛,定格成永恆的人生畫面。
******
同守快樂的日子容易過,分離思念的時間因為期待,似乎也不是那麼難挨。
他與同伴飛往另一國度追尋夢想,開始留學生涯;她考上了向往已久的南方某知名學府,成為大學新人。
愛情的線從未斷過。曾經以為時間空間有絕對的控制力,現在才明白真正的愛情力量能夠穿透阻隔。不能形影相隨,是試煉的金石,也是相思增濃、感情加真的藥劑。
從自習廳回到寢室的京闌打開電腦,上了QQ,德國那一頭的人準時以「金槍魚」的名字閃亮線上。
「老婆,我要吃中飯了,自己燒的萊。」那邊發來。
她回︰「確定能順利下咽成功登胃?」
「當然,拜恐怖的中國餐館所賜,現在我的手藝可是紅燒肉、白斬肉、糖醋魚、意大利面、雞蛋餅……多絕,別小看。」
「沒親身驗證前不敢妄加評論。」她微笑。
「那回來一定做給你吃吃看,呵呵誰說男人離開女人不能活——旁邊就有個女性同胞在稀里呼嚕吃泡面。」可以想象到那頭猖狂得意的笑。
她打上一個笑臉。
「音樂卡收到沒?」那邊問。
「德語听不懂啊,只看到一列隊聖誕老人在蹦蹦,音樂果然恐怖,不悖納粹盛名。」
去年的聖誕節他為一晚上的電話費眼淚汪汪,她為一個月內趕織一條理想的圍巾手痛許久……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在唱些什麼,語言學得沒到家,講出來也是德國鄉下人口音,德國人高傲得很,說英語他根本不理你。」
「要犧牲睡眠時間學習了,可憐的小川。」她幸災樂禍。
「憑我的天賦哪用得著?只是很久沒動,骨頭生銹倒是真的,昨天去打了場球——哈哈,德國人的球技也不過如此,花哨多,中看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