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河(上) 第16頁

她星眸如火燒起,狠狠朝他啐去一口口水。

反抗著他扳開的手勁,她拼盡力氣以腿往他撞去,同時低頭朝他仍裹著傷的肩頭咬下。

「你——」他險險挪身避開,只看到她掙月兌往一旁地上翻去,自由的玉臂在空中劃過一弧,重重垂落在紅玉甕的碎片之上。

他驚怒地貼近她血跡斑斑的背,捉住她的肩將一動不動的她扳了回身。她的頭如同蔫死的蘭花垂下,額頭血肉模糊傷口中流下的血,小河似的婉蜒了整張臉。

滴答,滴答…………

那微小的聲響直直落進了他的心里。

☆☆☆

百盞燈火在牆上剪出幢幢紊亂的暗影。

屠征坐躺在椅上,怔怔地盯著那些隨火跳動的鬼魅,一指無意識地輕叩著扶手。凌亂的長發散在肩上,衣衫不整,猶有血跡,俊麗風華間流蕩著落拓悵惘。

「少宮主——」

一听到婢女的聲音,他下意識朝床榻上望去︰「她醒了?」

「不是。」婢女小聲道,「是宮主來了。」

他輕皺了一下眉,吩咐道︰「把榻上的帳子放下來。」起身往門口迎去。

屠涇渭踏入,殷翱在其身畔。

「大少宮主。」向來不離身的覺者、觀達兩護法,在屠涇渭一揮手後,靜靜退守在門外。

「爹,義父。」屠征低頭道。

屠涇渭鷹似的眼掃過他的不整︰「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練了套劍法,未經梳洗,當然就是這個樣子了。」

「你身上的毒還沒有祛干淨,箭傷又裂開了,練什麼劍法?!」屠涇渭冷哼一聲道,「練完劍法還要找秦神醫療傷止血,你幾時變得這麼嬌貴了?!」

「爹教訓得是。」神情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屠涇渭冷笑︰「若真教訓得是,你不會這些年來盡是陽奉陰違——你當我還蒙在鼓里麼?」

「爹英明神武。」他的口氣是諂媚,眸光卻是嘲諷。

屠涇渭舉掌揮了過去,狠辣的勁風在他臉上刮下指痕,頓時半邊臉都腫了起來。他卻像那一巴掌打在別人臉上一樣站立著。

「大哥!」殷翱看了屠征一眼,攔住了屠涇渭,「征兒這麼大了,做事情會有自己的分寸。」

「分寸?!」屠涇渭沉聲道,「這幾年我忙于宮中事務,疏于管教了他,他放浪形骸不說,還惹出多少禍來!哪還有分寸可說?!」

「人不風流枉少年。年輕人麼,好了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你不必幫他說話!」屠涇渭舉手止住了殷翱,「他在舒城養了多少個姬妾婢女我不管,但如果他做出有傷紫微垣宮名譽之事來,我饒不了他!」

屠征笑道︰「我倒是做出了什麼有傷紫微垣宮名譽之事?爹不妨說來听听,也好叫我改邪歸正。」

「你做出什麼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爹不說,我怎麼會清楚。」漫不經心的模樣讓人想再扇去一掌。

屠涇渭盯著他道︰「你日中時候叫秦神醫到小洞天來做什麼?」

「爹說神醫來了還能做什麼?」真是廢話!

「他看過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人?!」

他眼瞼垂下,遮住了一閃而過的詭光︰「只不過是個不小心摔著的小婢女罷了,爹難道對這種小事有興趣?」

小婢女!屠涇渭轉頭望向床榻,鷹眼微微眯了起來,忽然之間移動身形向床榻邊去。

「爹!」屠征旋身撲去,舉臀沉肘,拆解開屠涇渭攻來的一拳,擋在他的身前。屠涇渭疾出一腿,拳轉向擊向面門,肘同時叩往肩井,逼得屠征不得不急流轉舵,以拳掌抵向攻擊,回護要害。屠涇渭雙拳快如電光,在屠征回守之時,切人空門,打在了他的肋間。

屠征被那雙拳打得暴退三步。

「哼,接不了我三招,不中用的東西!」

他還未站穩,屠涇渭已經暴怒地揮開榻上的帳子︰「是什麼樣的小婢女,你讓她睡在你的榻上!我今日倒要見識見識!」

埋在海青絲被中的,是昏睡中的月向晚,頭發散亂糾結著血塊,巴掌大的臉孔毫無血色、腫脹淤青,額上還包著厚厚的白布。

「這就是你的婢女?」屠徑渭問得咬牙切齒。「爹難道看上她了不成?」

「畜生,你到現在還在胡說八道!」屠涇渭道,「搖扁堂那邊丟了人,整個紫微垣宮找得人仰馬翻,不想人卻被你藏在這里!你干的好事!」

屠征笑,竟朝他抱拳︰「多謝爹夸獎!」

屠涇渭一掌擊下,檀木桌發出可怕的聲響,裂成碎片︰「要你不是我兒子,我早殺了你!」

「那幸好我是爹的兒子。」

屠涇渭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有你這樣的兒子,我屠涇渭真是前世作孽太多!」

「爹不必客氣,你今世作的孽也不少。」

「——征兒,你少說幾句!」殷翱怒目向他。

「義父。」屠征客氣喚道,「這是我們父子的家務事,義父你還是不要插手好,無趣的話找張椅子坐下喝喝茶,免得在我爹暴怒之下有何損傷。」

「你!」殷翱也被氣得轉過了臉。

「爹,你現在要怎麼處罰我?別忘了我身上余毒未清,罰得太重很容易弄得武功盡失,成了廢人的。」他提醒道。

「你現在知道你自己做錯事了?」

他淡淡道︰「做老子的說兒子錯了,兒子當然是錯了。」

「你還嘴硬!」屠涇渭喝道,「天下有這麼多女人給你挑,你挑的卻是別人的老婆;挑到別人的老婆還好,這別人卻是咱們紫微垣宮自己的弟兄!你背著強搶人妻的罪名,你叫宮里上下怎麼說話?!江湖上人知道了,還會說我屠涇渭教子無方,教出了個毫無仁義羞恥可言的兒子!」

「搶都已經搶了,我還能怎麼辦?」他無辜地揮揮衣袖。

「你專門就只會闖出禍事,上次是你天樞堂惹到金刀盟,小小一個香主,若非你縱容,豈敢毀掉兩派十年盟約?!」

「金刀盟勢及八省十城,十年盟約後怕是勁敵而非盟友,我這一招既消了對手,又吞了紫微垣宮垂涎已久的肥肉,哪里不好?至于白懷馨那個女人——爹,你我皆知,她不過是顆棋子,用完就沒了價值,現下也挺可憐的,何必再跟她過不去?」

屠涇渭雖不豫,但屠征所言也是事實︰「你還將她留在天樞堂?」

「美人總是美人,再怎麼蠢也賞心悅目。」

這副嘴臉叫屠涇渭真是七竅生煙︰「武功學得不到你弟弟七成,成天同女人廝混,不思長進,若你有屠戰一半沉穩,紫微垣宮交給你我也不用擔心了。」

「我有屠戰一半沉穩,怕爹你兩個兒子都成了和尚,你到死也抱不到孫子,屠家要絕子絕孫了。」他抬眼看,極狂妄地,「既然爹覺得屠戰比我好,爹何不讓他回來繼位?」

屠涇渭嘴上不承認,心里卻很明白二兒子雖然武功奇高、心性極穩,卻不是當宮主的料︰「我若真把紫微垣宮給了屠戰,你除去了權勢,讓你混跡江湖,你以為你能混到哪里?」

屠征一怔,不由想起月向晚朝他罵的話,細細想來,竟如驚雷。

你除了玩弄女子還會什麼?若今日你不是紫微坦宮少主人你還剩下什麼?自以為氣魄過人、風流狂傲,其實只不過是仗著身份強取豪奪!我還要可憐你,荒婬無恥,自私自利,看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個東西!你知道你是什麼嗎?淪落到只會強迫女人——這世上最下流的男人非你莫屬!

罵得好,罵得好……他低喃,在短短一瞬間狂焰畢收。

「你自己干出的好事,最好你自己收拾,不要讓我听見宮中有什麼流言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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