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提到父親,婉兒臉色微變。「不會,我父親已經有一整年沒有與我同桌用餐了,今晚也不會。」
听她這麼說,郭逸海很吃驚。「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她淡淡地說︰「那又如何?爹爹不記得我的生日。」
「怎麼可能?」他大吃一驚,隨即試探道︰「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嗎?」
「他當然是我的親生父親。」他的神情令婉兒莞爾,心情竟不再那麼陰郁,不禁暗想,他真是個直率又好相處的人。她理解他為何吃驚,因為自己也很吃驚,她從來不喜歡把心事告訴別人,可是卻情不自禁想對郭逸海傾訴。「我爹與我娘,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
隨後,她把自己的身世告訴了他。
他專注地听著,知道了她出生在建寧珍珠村,那里山清水秀,溫馨寧靜。在她兩歲時,母親因病去世,此後她由外祖母撫養,直到兩年前外祖母忽然病逝,她才被唯一的親人——她的父親崔大人接來泉州。
從她的語氣和神情中,他可以看出她思念故鄉和去世的親人,在泉州生活的這兩年並不快樂。因此他問︰「你不喜歡泉州嗎?」
她思索著回答他︰「也不是,泉州很繁華熱鬧,可這里不是我的故鄉。」
她繼續告訴他,外祖母為了不讓她成為像她娘那樣羸弱的「藥罐子」,從她懂事起,除了教導她女紅,請私塾先生教她讀四書五經外,還請劍客教她劍術。
听到這里,他滿臉笑容地打斷她。「難怪你的劍術不賴,想必你外祖母都是請那些遁世劍客傳授你劍法,對嗎?」
他輕快的語氣和英俊的笑容,令婉兒因回憶而沉重的心情,變得輕松起來,不由也笑了,回答道︰「對,我的師傅是遁世劍客,而且個個都為人正直。」
笑容讓她本來就秀麗的五官,更添了驚人的美麗,他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目不轉楮地看著她,喃喃地說︰「你外祖母把你教得很好。」
「是的,外祖母很疼我,也非常以我為傲。」婉兒因快樂的回憶而眉飛色舞。「你知道嗎?外祖母對我要求很嚴,她要求我劍術文章,騎馬射箭,捕獵女紅,樣樣得精。所以我雖然有點瘦,但從來不生病。」
說著,她還自豪地對他揮揮胳膊。
冰逸海注視著她,想起最初看到她獨自跪在山崖上哭泣時,曾以為她是個悲傷憂郁的女孩,而現在,他相信她本性開朗豪爽、熱情活潑,是她的父親和驟然改變的生活,令她變得郁郁寡歡。如果可能,他願意幫助她恢復快樂的心情。
隨即,他十分驚訝自己的想法,今天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為何就對她有了這種強烈的保護意識?
應該是她的單純和孤獨吸引了他,讓他有了想要保護她、照顧她的沖動。
意識到這點的同時,他對她那位不願與她同桌共餐的父親感到憤怒,如此甜美可人的女孩,竟得不到親生父親的疼愛!
「你父親真是個沒心肝的怪人,難道他看不出你有多可愛嗎?」他忿忿不平地說。
他對她父親的譴責,雖然令婉兒吃驚,卻也讓她備感欣慰。這兩年,除了侍女翠雲,從來沒有人給予過她這樣的贊美和安慰。可她仍不願自己的父親被人看低,于是急忙說︰「我好高興你認為我可愛,不過我爹爹可不是怪人。」
她三言兩語把父親的家世告訴了他︰崔家是興化有名的道德世家、書香門第,後來因家道中落,爹爹被他的姑媽,也就是婉兒的外祖母帶到建寧撫養,與姑媽的獨生女成為青梅竹馬,感情很好,長大後由外祖母做主成了婚。
婚後,爹娘的生活十分甜蜜,可惜娘的身體太差,懷孕生女後更加羸弱不堪,在她兩歲時病逝。
極度傷心的爹爹從此很少回故鄉,也不關心她,直到外祖母去世,她被接到父親身邊,才真正開始認識父親。
「難道他把你娘的死,怪罪到你身上?」他難以置信地問。
「恐怕是的。」她低沉地說,又補充道︰「不過我也不對,來泉州後,听到有人說爹爹是弱將,治不成軍,我就去跟他說,要他改,結果讓他更討厭我了。去年生日時,我本想讓他高興,備了家鄉菜,可是他不喜歡……」
回想起去年被父親拒絕的感受,她眼眶發燙,于是停住話,用力撥弄著火堆里淡淡的火苗,黯然地想︰郭逸海說錯了,爹爹不是怪人,她才是。因為她竟然相信爹爹深愛娘親,就一定會愛她,給予她渴望已久的父愛。
盡避她竭力掩飾,郭逸海仍看到了她眼里的淚光,不由對她父親將失妻之怒轉嫁到女兒身上,漠視她、傷害她的行為深感不齒。
他很想告訴她,她父親的行為罪無可恕。可是他不願再刺傷她的心,于是用平靜的語氣安慰她。「你父親是個笨蛋,他不知道他損失了什麼。」
看到郭逸海眼里的同情和憐憫,她感到更加想哭,可是她絕不能哭。因此她垂下頭撥弄著樹枝,強咽下眼里的淚。
冰逸海目睹這一切,善解人意地不再多問,以免觸踫她更多的傷痛。
「既然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世,那麼你也有權知道我的。」他微笑著說,把他們的談話引向了輕松的話題。
知道他在設法消除她的悲傷,婉兒很感動,而她也想了解他,于是安靜地听他用生動活潑的語言,說著他的家人、朋友和師傅。
得知他是合歡島二少爺,五歲起就被娘親送到泉州少林寺,與大哥一道拜師學武,十歲改投一元法師門下為徒,並隨師傅雲游四海時,她羨慕地說︰「有得道高僧為師,難怪你的武功那麼好!」
「是的,我很幸運。」他回憶著那些有趣又難忘的往事,感恩地說︰「我師傅武功高強,才學豐富,隨他雲游天下的那十年,我明白了好多為人處世的道理。」
看出他很喜歡他的師傅,而他跟隨師傅走南闖北的豐富經歷,深深吸引了渴望遨游天下的婉兒,于是她不無遺憾地問︰「你為何離開他呢?」
「我才不想離開呢,是師傅執意趕我走。」他的眉頭不快地皺起。「王大人與我師傅是朋友,師傅說如今倭寇橫行南海諸島,朝廷正值用將之時,所以要我投奔王大人。」
「你怨你師傅嗎?」婉兒問,又安撫他道︰「可是你師傅說得沒錯,王大人要你來泉州,就是因為這一帶海盜經常犯事,倭寇遲早會來。」
「剛開始我是有點怨師傅,不過現在不了。」他意氣飛揚地說︰「我娘常說好男兒習武為強身,更為護家保國。得知我被王大人推薦,授任泉州衛所參將,我娘很高興。如今,如果倭寇敢來,我準揍得他屁滾尿流!」
豪情染紅了他年輕的面龐,有著與他同樣的豪情壯志的婉兒,看著他光彩逼人的五官,崇敬地說︰「我也會跟你一道揍倭賊!」
「你是女子,照顧好自己就行,殺倭寇、滅海盜是我們的事。」
她生氣了。「誰說女人就不能殺倭寇、滅海盜?你小看人!」
見她雙目冒火,郭逸海知道她不是尋常女子,連忙笑道︰「是我不對,不該小看了婉兒姑娘。」
看到他賠罪,婉兒明白他並非有意輕視她,于是不再生氣,並對自己的小題大做感到慚愧。
兩人靜靜地看著彼此,感到有種親昵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轉,婉兒輕聲問他︰「你幾歲?」
「二十。」他低下頭,用石頭將殘火壓滅,補充道︰「年底滿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