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在先 第22頁

「青荷?!」父親的話讓葉舒遠當場愣住。

第七章

「青荷……」

當離開家往關老板住的客棧走去時,葉舒遠再次默念著這個名字。他沒有想到父親還記得他多年前的那段懵懂而美好的戀情,也沒想到自己再听到別人說起這個名字時,心仍會隱隱作痛。

同時,他也震驚地發現,那曾令他魂牽夢縈的名字已變得遙遠而陌生,那曾經刻骨銘心的容貌也已變得模糊不清。最令他驚訝的是,當他努力回憶青荷溫順甜美的笑臉時,滿腦袋卻是歆怡生動清晰的臉龐,那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生動機靈的眼楮和嫣紅動人的小嘴,無不帶著蓬勃生氣撞擊著他的心。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怎麼可能?他驚訝地在心中問著自己。

當確信在不自覺間,歆怡生氣勃勃的臉孔已牢固地佔據了他的心,將青荷過往留下的痕跡悄然抹去時,他感到心痛、悲傷和憤怒。

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又是如何容許了這一切的發生?難道十四年的光陰已經將我與青荷純潔美好的感情淡化了嗎?難道與歆怡相識兩個月的感情已然超過了與青荷十幾年的情分?難道是我對青荷的愛不深?

他痛苦地自問,回憶起一對十五歲的戀人生死訣別的情景。

「舒遠,我死後,你不要忘記我。」病榻上的女孩奄奄一息地要求。

「不會,青荷,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等你病好後,我要娶你為妻!」少年淚流滿面地發誓。

少女蒼白的臉上出現短暫的紅暈,然而,愛最終仍沒能幫助她戰勝病魔,幾天後,她死了。

這段回憶帶給他深重的罪惡感,他跌坐在池塘邊,滿池的荷花在風中搖曳,就像青荷在責備他的遺忘和背叛。

青荷死後好多年,他一直都相信他的感情也隨她一起被埋葬了,爾後不會再喜歡任何女人。可是現在他才發現,歆怡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佔據了他的心,侵佔了原本屬于青荷的領域,而他背叛了自己的誓言,早就將青荷忘了!

青荷!青荷!他反復念著這個名字,無神地注視著翩翩粉荷,說不清此刻自己是在對自己生氣,還是對歆怡生氣,也許是對強迫他成親的皇帝生氣。

拔起身邊的草,憤然擲在地上,他采取了最簡單也最熟悉的方式——逃避!

客棧就在不遠處,與暴躁的老板說理不是他喜歡做的事,但此刻他願意傾其心力去做;家具坊就在身後,只要走進去,他會把一切煩惱忘光。

于是,他站起身,大步迅速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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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葉府生活了三天後,歆怡懷疑是否有人會因為無聊而死。如果有,她絕對會是其中死得最慘的一個。

想起幾天來偌大的府中竟沒一個人理她,就連葉舒遠也從大廳「認親」後就消失不見時,她便喉嚨緊縮,像塞了一團棉花。

他怎麼這麼善變?又怎麼能這麼冷酷無情地拋下她不管不問呢?

漫步在葉宅的花園亭閣間,她苦苦地思索著答案。在船上時,他不是對她很好嗎?為何回到家被他的爹娘叫去以後就變了呢?難道是因為那天她騎馬救人丟了他的臉,與他爹娘頂嘴惹他生氣,因此他不想理她了?

她想去找他問個明白,可是葉府的下人、侍女雖多,但嘴巴都非常緊,想向他們打听點事,比登天都難。于是,她只能獨自在葉府四處亂逛、消磨時光。

偌大的葉府分東、西、南、北、中五個部分,東、西兩院分別是葉夫人和卿姨娘的居所,南、北兩院則是死去多年的二少爺宏業與三少爺宏達的居所,中院則是老爺的船廳、書屋和花閣,這里有長廊,又有假山涼亭,是全宅建築的精華。

而令歆怡意外的是,身為葉氏長子的葉舒遠所居住的「鳳翥苑」,並未在真正的葉府大宅內,而是位于大宅側門一個幽靜的角落。

這里牆高草深,有側門通往外面,可說是一面臨街、一面臨水,花木蔥龍、樹高葉茂,缺乏管理的花園里有很多珍奇花卉。

然而葉府再美、鳳翥苑再靜,對歆怡來說不過是些亭台樓閣、奇花異草,那些東西她在王府、皇宮見得多了,自然不覺得新鮮,她關心的是葉舒遠何時回來?沒有他,她能跟誰去了解這個讓她頭暈目眩、讓她感覺不到溫暖和歸屬的地方?

夫君不歸,福大人也走了,她很寂寞。

當福大人來辭行時,她既不能當著公婆的面寫信說葉府的壞話,也不願夸贊他家,只好什麼家書都不寫,只讓福大人代她買了幾件江南特產,帶回去孝敬阿瑪和額娘。至于皇瑪法,他是皇帝,自有人巴結孝敬,她就不必再錦上添花了。

寂寞了三天後,今天——此時此刻,她更是無聊得要死。

一大早,她就被葉夫人的侍女叫去,說她已過門三日,從今天起要每天早晨去佛堂,跟眾女眷一起念經拜佛,靜坐參禪,以求達到「修身養性」的目的。

佛堂念經?這可真是比讓她念道德文章還要命!

寬敞的佛堂前,燒著香的香爐後,供著一尊玉佛,翡翠蓮座、白玉佛身,美是美極了,可佛像不會開口,眾人不得嘻笑,念珠握在手中細細數著,經書放在膝蓋上默默念著,每個人都半閉著眼楮,蠟像似地跪坐著。

不過半個時辰,她已經受不了了,真想揮揮胳膊、伸伸腿。

可是才一動,她身邊那位一身素白長裙、葉舒遠孀居的弟媳就睜開眼楮,投給她寒冷刺人的一瞥,讓她冰凍似地動彈不得。

好吧,要比坐功?咱奉陪!她深吸了幾口氣,這里的女人,屬她最年輕,既然她們能跪,她如何不能?她暗中調整跪姿,以免雙腿跪麻木後身不由己地做出逾越規矩的事來。葉舒遠已經被氣得躲起來了,她要好好表現等待他,不能再惹事。

然而,這樣的奉陪代價太大。幾個時辰過去,她的膝蓋跪麻了,腰跪酸了,肚子餓得直叫,可那些女人仍安靜如初。

她暗自觀察,結果發現她身邊的「冰美人」和附近幾個女人,也在偷偷改變坐姿,那個傳話要她來的葉夫人的貼身奴婢,幾乎半趴在地上,而嬌小的卿姨娘也用一只手悄悄捏著小腿,但她們都不說話,只用半閉的眼楮偷瞄閉目打坐的葉夫人。

可那個老女人仿佛鐵打的筋骨、泥塑的身,盤膝坐得穩穩的,毫不動彈。

窗外夏蟬聒噪,屋內悶熱難熬。歆怡用手扇著臉部,仍無法降低心頭的煩躁熱度,便略微用力一揮掌。沒想到「嘩啦」一聲,手里的那串佛珠竟飛了出去,打在天花板上,再落在木櫃上,赤色的珠子頓時散落一地。

葉夫人凌厲的雙眼立刻睜開,盯在她身上,其它人也頓時精神煥發地挺直身子看著她,用眼神、嘴角對她魯莽的行為表示輕視,只有坐在葉夫人身邊的卿姨娘仿佛老儈入定似的,一動也不動。

「對不起,我就是笨手笨腳的。」她把嘆息咽進肚子里,連聲道歉著走到珠子散落的地方,俯身撿拾珠子。

乘她蹲在地上撿拾佛珠的機會,葉夫人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再次被她的天真和美麗吸引,暗自思忖道︰這女人分明還是個孩子,大概是這幾日休息夠了,精神養足了,此刻的她看起來比那日剛進府時,更加美艷動人。

那高聳的發髻烏黑閃亮,長長的鬢角似畫筆描上去的,晶亮的眼楮清澈如水,嬌女敕的面容如粉雕玉琢,全身無一處不透著單純與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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