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先後上了馬,帶著冬雪往樹林中狹窄的小道跑去。
冬雪很想問他們葛榮在哪里,想知道他們要帶她去什麼地方,可是想起自己不過是他們的人質,便沉默不語。
轉過山道,前方出現不少人馬,但看到葛榮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心情舒暢,情緒高昂,無法自抑地向他奔去。
而葛榮在看到她輕松地駕馭著駿馬,由山坡向他奔來時,同樣眼楮一亮。
那身暗紅色衣服穿在她身上果真好看,而她優雅的馬上英姿讓他看了不得不對爾朱天寶有了另一種想法。那魔頭看來對他的小妹妹確實用情至深,不僅將她保護得很細,也教得用心。讓她會讀寫,善女紅,並擁有如此精湛嫻熟的騎術。所幸冬雪天性善良,沒有沾染上她哥哥凶殘冷酷的個性。
「大哥,我來晚了嗎?」冬雪策馬來到葛榮身邊,將奔馬穩穩地控制在他的戰馬旁,急切地問。
晨光中,她顯得英姿煥發,秀麗異常,葛榮看著她,胸中涌出一種自豪感,可是他克制著所有的情緒,淡淡地說︰「不晚。」
「怎麼不晚?都像她那樣,我們三個月也走不到瀛州。」女人尖刻的聲音讓冬雪的好心情消失無蹤。原來緊挨著葛榮的那名騎士是珈珞,都怪她眼里只有他,忽略了其他人,冬雪暗自責怪自己,一言不發地撥轉馬頭,退離葛榮身邊。
身後傳來珈珞氣哼哼地聲音。「王上,為何把我做給你的新衣服給她?」
梆榮聲音平淡地不答反問︰「她的衣服被人撕破了,羊毛裙子被人搶走了,你說該怎麼辦?」
「那、那是她活該!」珈珞蠻橫無理地說。
她沒能听到葛榮的回答,因為一騎快馬從山谷外奔來,葛榮立刻迎了上去。
「王上,爾朱軍已經轉往博野去了。」前來報信的士兵翻身下馬,在葛榮身前跪下報告。
「太好了!」葛榮眉頭一揚,在馬上挺身高喊。「黑泰!」
宇文泰立刻在馬上應聲。「末將在!」
「傳令啟程,全速前進,重返瀛州,兩日後圍獻城!」
「末將听令!」宇文泰從腰間扯出馬鞭似的長桿一搖,旗上黑底黃字布卷迎風展開,他順手插在背上,那書著巨大「齊」字的旗幟在他身後獵獵飛舞。隨即他口中吹出一聲悠長銳利的口哨。
令冬雪瞠目結舌的是,幽暗的山林里立刻涌出黑壓壓的兵馬,他們跟隨著宇文泰往山谷外奔去。
不久,遠方的谷口,出現一道醒目的白色煙柱,冬雪知道,那就是宇文泰燃放的「啟程」信號。
看到煙柱,葛榮一抖馬韁,大聲暍道︰「走!」
她本能地策馬尾隨他,但很快就發現要跟上他幾乎不可能,因為從山谷各個方向涌出了大批黑衣士兵,或騎馬,或步行,長戈短戟,青劍赤刀,伴隨著馬蹄激起的塵土在她眼前形成一道障幕,她很快就失去了他的蹤影。
那兩個士兵忠實地緊跟著她,珈珞也策馬來到她身邊,給了她一個含意不明的警告。「你不要以為王上真的對你好,記住自己的身分!」
說完,她雙膝一夾,坐騎往前奔去。
「她的孩子呢?」看著她模糊的背影,冬雪情不自禁地問身邊的士兵。
「送人了。」那個為她牽馬的士兵回答。
「送人了?」冬雪的這一驚可不小,她無法想像,身為母親,怎麼舍得將自己的骨肉送人了呢?
她的面色一定很嚇人,因為那個士兵神色慌張地補充道︰「姑娘不要擔心,其實那孩子不跟著她還能活得好一些。」
呃,這倒也是。想起那孩子髒污的小臉和枯瘦的四肢,以及被抓舉到她眼前時痛苦的神情,冬雪雖然為那個失去娘的孩子心痛,卻贊同士兵的話。珈珞絕對不是一個好母親,也許收留孩子的人家會多給那孩子一些溫暖和愛。
話雖這麼說,可她的心里一直在想珈珞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竟舍得拋棄。
想起珈珞充滿恨的眼楮,想起她因恨而做出的種種瘋狂舉動,冬雪心悸地想,難道是恨將她變成那樣的嗎?是恨讓她連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都不要嗎?
那麼葛榮呢?他的內心同樣充滿了恨,也像珈珞一樣因為恨而曾做出瘋狂的事,例如綁架她,毀掉她的貞潔,獵取她的心……那麼下一步呢?他會怎麼做?
恨應該是可以化解的,可是,她該用什麼樣的辦法化解珈珞對她的恨,用什麼樣的感情去化解葛榮對她的恨呢?
用真心,是的,用真心應該能化解他們的恨。葛榮對她的恨不是已經比剛開始時淡了很多,他的臉上不是偶爾也會出現笑容了嗎?
雖然他沒有對她所付出的感情做過任何承諾,但她能感覺到,他對她的恨正在消失,也許有一天,她能化解他與哥哥之間的仇恨,恢復平靜的心境。
帶著各種不確定的希望,她跟隨著齊王——她哥哥的死對頭的隊伍越過了一座座山梁,中午只是在山林里簡單吃了干糧,然後繼續趕路。
太陽暖暖地照耀著大地,在郁郁蔥蔥的山嶺里走了快一整天後,冬雪終于看到一片開闊的平野,一條嘩嘩作響的激流擋在前方。
春季積雪消融,河水冰涼浸骨。不諳水性的冬雪看著湍急的河流心里直發沭,她從未騎馬膛河,以前遇到類似情形,她總是坐在馬車里,現在看到大家井然有序地策馬過河,就連珈珞也輕松地渡過了激流,她很害怕,但不願示弱。
「等一等,讓他們先過去吧!」她在河邊躊躇不前。
士兵看出她有怯意,便不逼她。
可是將士們很快都過去了,而她還在河邊徘徊不前。看到越來越多的將士聚集在對岸向他們張望,冬雪知道她的遲疑引起了大家的猜忌,她實在沒有理由再耽擱,于是壯著膽子對陪伴她的士兵說︰「你們先走,我跟著你們。」
牽馬給他的士兵對另外一個說︰「松子,你走前面吧!」
那年輕人立刻點點頭,一夾馬月復下了河,看到他走了,冬雪的心略咚地跳,她手心全是冷汗。她學著松子的樣,往河水里策馬,可馬蹄才沾上水,她就往後退。
「不行,我不行。」她小臉蒼白地看著身後的士兵。
那士兵鼓勵她。「前有松子給姑娘帶路,後有我強子替姑娘護駕,沒事的。」
「喔,我們走吧!」看著河水中等待她的松子正努力控制著性急的馬,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擱,只好苦著臉策馬下河。
清澈的河水在陽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芒,水中形狀不等的石頭被水流沖磨得滑溜溜。看著那些雜色石頭,听著越來越響的激流聲,冬雪緊張地伏在馬背上,對它說︰「馬兒,別讓我掉下河啊,別讓……啊!」
她的緊張傳染給胯下的坐騎,因此當她過于用力地夾住馬月復時,馬在湍流中失蹄打滑,她身子隨之一歪,險些墜馬,幸虧身後的強子趕上一把托住她。
可是兩匹馬相撞,激起巨大的水花。
為了不讓她落水,強子只好跳下馬,站在水中的石頭上,讓自己的坐騎嘶鳴著奔上岸去,而他高舉雙手穩穩地托著冬雪,前面的松子也迅速趕來抓起冬雪坐騎的轡頭,將失蹄的馬帶出湍急的水渦,拉上岸。
一到岸上,冬雪不顧自己濕透的雙腳,滑下馬背,扯下馬鞍上的毛氈跑向剛從河里游上岸的強子。
「強子,都是我不好,害你落水……」她內疚地將氈子披蓋在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