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秀廷不再為難她,爽快地答道︰「對,在一個廢棄的老窯底。」
「是你找到的?」
「不是我,是我的領班,他們在清理那座老窯時發現的。」
「喔,那你的先祖可錯失了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好窯土。」
「是啊,可誰會想到花橋溪會有如此上好的窯土呢?」
「那倒也是。」梅蕊附和。「以前總听老窯人說,『要叫瓷白走東口,紅瓷青釉閩南留』,如今看來,老話也不一定對。」
「沒錯。」陸秀廷應著,心里卻因梅蕊提起的這兩句老行話笑了。
那是他剛開始學藝時,師傅常用來教他如何選擇瓷土時用的。意思是要找可提煉純白釉的窯土,就得往東去尋,因為閩南山上含鋼鐵量高,所以提煉出的窯土多帶紅色和青色。沒想到她這樣的小女子竟然也知道!
如今,找到了這個高嶺土礦坑,他相信還可以沿其走勢,找到更多的。
梅蕊眺望著無盡的山巒說︰「既然能找到一處,就能找到第二、第三處,你再加把勁,定能找出更多的高嶺土。」
听了她的話,陸秀廷心頭一熱,原來不僅自己能猜出她的心思,她也能猜出自己的心思!
「你要高嶺土做什麼?」他平靜地問。
車簾內安靜了一會兒,才傳來梅蕊的聲音。「我一直想燒件純白梅花瓶。」
「那就是你應承那些大窯去幫他們畫梅的原因嗎?」
梅蕊點點頭,想起自己坐在馬車里,與他隔著簾子,他看不到,便開口道︰「是啊,可是每次燒的色彩都不純。」
「為何不來找陸氏大窯?」
梅蕊淡淡笑了。「沒敢想。大家都說陸氏象牙白是極品純白釉,是皇帝御用之物,誰敢動你家的腦筋?」
「哈哈,放心吧,我有足夠的純白釉讓你用,就等你畫出梅花來!」
陸秀廷爽朗的笑聲感染著梅蕊,讓她心情格外開朗,不由也隨著他輕笑起來。「好,只要你給我足夠的高嶺土,我就替你畫梅!」
「畫多少?」陸秀廷試探道。
「隨你高興!」
「畫一輩子?」
「別作夢!」梅蕊啐他,一路上的說笑讓她不知不覺中變得活潑起來了。
陸秀廷再次開懷大笑,他的笑聲不僅感染了梅蕊,也感染了車上其他人,大家都樂意看到這對小夫妻早日締結良緣。如今見小姐不再像以往那般安靜別扭,姑爺又那麼風趣瀟灑,焉能不高興呢?
馬車就在陸秀廷和梅蕊的說笑聲中,一路歡快地往花橋溪奔去。
「嘿,大叔,可以在橋頭停下嗎?」剛走過一座石橋,陸秀廷突然對車夫說。
「行啊。」車夫輕提手中的韁繩,嘴里吆喝了幾聲,馬速放慢了。
「怎麼了?」車內的梅蕊輕聲問。
「我的好朋友在前面。」陸秀廷對著車簾說︰「蕊兒,你要不要見見他們?」
「好吧。」車簾微動。
當車子停下時,陸秀廷先跳下了車,再回頭幫助已經掀開簾子跳下車的阿寶,將梅蕊扶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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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孽,不可活!傻瓜!笨蛋!」
石橋邊的大青樹下,範朝陽坐在一塊石板上,手里用力捏著一團窯土,口中忿忿不平地罵著。
從昨天到今天,他不知重復地用這些話罵了自己多少遍。如果此刻有人問他,他最想要的是什麼的話,他會毫不遲疑地說︰「後悔藥」!
是的,如果世上真有這種能讓事情從頭來過的靈丹妙藥的話,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它買來!他要讓一切從頭來過!
都怪他傻,怪他笨,偏要去告訴陸秀廷梅花山莊招女婿的事。如果自己沒有告訴他,他整天窩在他的大窯里肯定不會知道;如果他不知道,就不會去梅花山莊;如果他沒有去,那今天成為梅花山莊乘龍快婿的就不是他姓陸的女敕小子,而是他範朝陽!
想起昨天發生在梅花山莊的一切,他的心如同被澆上了滾燙的油。
我怎麼那麼傻,竟然給那小子提供了機會?讓他搶走了我的女人?!
他越想越不甘,越想心里的灼痛感越強,手里的窯土被摔打得也更加用力、更加響亮。
在他身後,十六歲的範朝汐滿懷憂慮地看著他。
她有兩個哥哥,大哥範朝林因為很早當家,為人嚴厲,她比較怕他;但二哥範朝陽溫和風趣,對她又好,是她親近的哥哥。
可是自從昨天從梅花山莊回來後,二哥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不理人,還總是粗聲粗氣地跟她說話,讓她好不習慣。
「二哥,大哥那樣罵你是不對,你不要理他就是了。」
「大哥沒有罵錯,我就是蠢!」範朝陽惡聲惡氣地回答她。
昨天他回家將梅花山莊失利的經過說出後,一向對他嚴厲但不失關心的大哥大發睥氣,罵他竟連陸秀廷那樣乳臭未干的孩子都爭不過,讓到手的肥鴨飛了!
他不怪大哥對他那麼凶狠,因為他知道大哥也是為家業著想。
範家祖傳的瓷窯以燒制人像與佛像見長。當初為了在德化瓷業的競爭中站住腳根,範氏祖先立下了規矩——範窯瓷塑的人像不可重復。
筆範窯的工匠都是手制坯子,不用模子,因而他們捏塑的瓷人無一面目姿態相同,神情逼真動人,在瓷器界口碑很好,但這也給其後人提出了嚴苛的要求,所有範氏後人從小就得接受極其嚴格的訓練,每人都練就了一手好技藝。
範朝陽和他的先祖們一樣,在會拿東西時就開始學捏小人,而他天姿聰穎,面貌俊朗,才六七歲就可以識別色釉瓷泥,于是深得爹娘兄長疼愛。不幸的是,在他十二歲時,爹娘相繼去世,比他年長十歲的大哥範朝林接掌了範窯,自此對他的要求更加嚴厲,而他的制瓷技藝也更加精深。
如今,大哥一心想透過他的婚姻和兄弟倆的努力,把範家的事業擴大,自然希望他能將「點梅成金」的梅小姐娶回家,可他卻因一時蠢笨壞了大事。因此他不怪大哥,要怪只能怪陸秀廷,正是那個一直被他當作沒有利害關系的「好朋友」搶走了他的好運!
範朝汐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仍小聲地勸導他。「就算那位梅花仙子不要你,你不是還有珠兒姊姊嗎?」
沒想到這句話更加激怒了他。
「你懂什麼?珠兒怎能跟蕊兒比,她們就像天與地!」範朝陽對著她吼。「這也是你的錯,如果你早早抓住秀廷的心,讓他娶了你的話,我也不會這般失意!」
一听哥哥的話,範朝汐沉默了。
她從小就喜歡陸秀廷,陸家在蓋德鎮的花溪窯距範家大宅不遠。陸秀廷十四歲起就到花溪窯坊學藝,與二哥相識並成了好朋友,因此她也認識了他。
後來年紀漸長,她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情,可是他從來都只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于是除了對二哥說過她的心事外,她再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如今听他提起,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範朝陽知道自己的話傷了妹妹的心,可是此刻他的心情極度低沉,也無心像以往那樣去安撫她,只是將氣全都發泄到那團窯土上。
「朝陽!朝汐!」就在兄妹倆心事重重時,石橋那面傳來了熟悉的喊聲。
兄妹倆吃驚地一抬頭,看到一輛馬車停在石橋下,那個被範朝陽咒罵了無數遍的陸秀廷正朝他們走來。
然而真正讓他們吃驚的不是他,而是走在他身邊的那個梳著發髻,身著白色長裙、淡藍色上衣的美麗女孩,而從陸秀廷呵護她的神態和她淡雅娟麗的相貌看,她一定就是他們正在談論的梅花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