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相公 第30頁

听到夏雷喊的名字,已經躍至他們身前的彭峻威心頭劇顫,他盯著全身仍被蒙得嚴嚴實實的道姑。「難道……你是雨兒?」

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說話,一切彷佛被凍結了,大院里一片死寂。

「雨、雨兒……留下……」

此時,彭夫人盈盈虛弱的聲音出現,有如晴天霹靂在院子里回響。

看著被彭翊攙扶著走來的盈盈夫人,哆嗦雙唇費力地呼喚著她,道姑的黑色紗巾在無風的清晨飄動,那包裹在寬大道袍下的軀體,在陽光溫暖的五月天里顫抖。

「大人!夫人——」一向孤傲冷漠的道姑,突然跪在地上,俯身磕了個頭,聲音不再是往日的粗嗄低沉。

「雨、雨兒,起、來!」盈盈夫人低喊,彭峻威和夏雷幾乎同時出手抓向伏在地上的她。但這次,是彭峻威先抓住了她。

他將她從地上拽起,毫不遲疑地撩起她已經被扯破的衣袖。

當下,雁翎和雲霏都赫然吸了一口氣,只見那只有數道傷痕的縴細手腕上,戴著一條閃動著眩目光彩的美麗手鏈!

就在大家還沒有回過神來時,眼前黑影一閃,那塊遮蓋在道姑臉上的黑色紗巾已經被彭峻威掀開,扔在地上。

面紗下是張冷艷出色、淚痕斑斑的臉孔。

看著眼前似乎比以前更加美麗的面容,彭峻威仿佛著了魔,他的雙目泛紅,面色煞白,口中喃喃念著;「雨兒!你果真是雨兒!」

「是的,威兒,她正是雨兒,是無塵道姑的徒弟,更是咱們家的恩人!」彭翊的聲音里透著激動。「今天,趁雷兒也在,你們好好談談吧。」

說完這番話,他扶著夫人轉身,決心讓孩子們去處理他們自己的問題。雁翎和雲霏也尾隨在公婆身後離開。

看著爹娘的背影,彭峻威松手,放開了那條戴著手鏈的胳膊,心里竟出奇地沒有他以前曾幻想過無數次的,再見到雨兒時會有的激動、生氣或是欣喜若狂。

因為,雨兒畢竟是他這一生唯一愛過、也唯一被他傷害過的女人。

此刻他終于見到了她,與她面面相對,看著她的淚眼,他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象是麻木——極痛後的麻木,又好象是解月兌——多年來背負的重擔突然被取走後的解月兌?甚至,他還有一種想大笑,更想大哭的沖動?

雨兒,眼前消瘦蒼白的女人確實是雨兒——那個曾經片刻都不願離開他的小雨兒!他的女孩,他曾擁有的快樂!

有她的記憶里本來只有幸福和甜蜜,可是她殘忍地將他快樂的記憶一並帶走。

如今,她回來了,美麗如昔,還成了名醫,他應該感到高興,可為何他只有椎心刺骨的痛?

彭峻威注視著雨兒,眼前的影像漸漸模糊。

雨兒透過淚眼回望著他。

「是的,三哥哥,我是雨兒……」蒼老低嗄的聲音換成了甜美嗓音,邵柔美的聲音和親密至極的呼喚,卻令彭峻威仿佛挨了一記悶棍。

「峻威,這時候,你難道不該說點什麼嗎?」夏雷的聲音像在風中飄動的燭火,點燃了彭峻威心底的火種,炙痛了他的心。

「說什麼?」彭威看著他輕笑,俊美的五官扭曲。「八年前,不正是你命令我不要開口的嗎?不正是你將雨兒從我身邊帶走的嗎?八年了,你不听我解釋,將所有的恨意發泄在我身上,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此刻,你要我說什麼?」

夏雷氣得攢緊了拳頭。「你……」

彭峻威立即將手一揮,阻止他。「我和雨兒之間,不需要你再來插上一腳,這事跟你沒關系好吧,就算有一點關系,但還輪不到你來告訴我我該做什麼,或不該做什麼!」

不理會對方的喘息,彭峻威仿佛受了重創的猛獸,急于掙月兌痛苦的枷鎖。「不要再想對我動手動腳,我早告訴過你,你不是我的對手。」

他轉向雨兒,心中的痛更深,苦更濃。

他多想展開雙臂,將她納入懷中,可是想起八年來的那份絕望和痛苦,他退縮了。

注視著她依舊迷人的嬌顏,出落得更加細致的鵝蛋臉上五官娟秀。挺直的鼻梁下,線條完美的紅唇微微顫抖;一雙美麗的丹鳳眼正噙滿淚水,似怨似嗔地注視著他;尖尖的下巴依然叛逆地翹起,一如八年前那樣……

一切還是那麼熟悉得令他心悸,他似乎被帶回已經很遙遠的過去。

那時,他們是那麼熱情自信,又那麼天真幼稚,那時,他們不知道何為愛,更不知道如何護衛他們的愛,以為屬于自己的東西再也不會失去,可是事情卻不是那麼簡單。

不成熟的果子,讓他們品嘗到的是酸澀,缺乏信任的感情,經不起一滴水的沖擊……

在那樣的酸澀和沖擊中,他們失去了方向,成了兩只本該朝著同一目標飛翔、卻因失去方向而越飛越遠離對方的孤雁。

青春本無罪,可是沖動與盲目,卻讓他們錯得離譜!

彭峻威抬起手,輕輕抹去雨兒臉上的淚。他克制著內心翻涌的激情,抬起她的手腕,端詳並撫模著那精致美麗的手鏈,力持平靜地說︰「雨兒,你好殘忍,一聲不響就離開了,帶走了我的一切;而我,失去了所有!」

淚光在他的眼中閃爍,但他將它們控制在眼眶內。

雨兒看著他,無聲地哭泣。

「你終于長大了,我一直在等你長大,現在也一如既往。可是,這次我不會再去找你,因為我已經找你找得太辛苦了。所以,如果你準備好了的話,就自己來找我。否則,你要走就走吧,就算我們沒有重逢!」

夏雨張了張嘴,可是發出來的聲音僅是一聲聲的抽泣。

彭峻威再次替她擦去面頰上的淚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哥哥,對不起,是我的任性害苦了自己和大家。可是,那時我什麼都不懂……」雨兒倒在哥哥的懷里,歉疚地哭泣。

夏雷輕輕拍著她抽搐的肩膀。「哥不怪你,那時你還小,是哥不該強迫你跟我走……」

飲馬溪,位于奉天城外的大台山上,這里有大清遷都北京前就建立的皇室馴馬場。

此地平疇綠野,人躺在草地上,猶如置身于綠海沙灘,再有一陣輕風吹來,那真是恬靜而舒暢。

順著馴馬場往東,是一片郁郁蔥蔥的茂密森林,那里古樹參天,枝繁葉茂,往里走,是一個高台,上有一間木屋,它三面環林,一面朝海。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樹木使這里成了極佳的天然隱居所。

此刻,彭峻威正坐在草地上,眺望著遠處的大海。夏日的陽光帶著海風習習吹來,不再有令人窒息的炎熱。

昨天與雨兒的乍然相逢,至今仍讓他有如夢似幻的感覺。

看著美麗成熟的雨兒,他有喜悅、有悲哀,也有恐懼與惶惑。

他欣喜她安然無恙地活著,悲哀他們竟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理由,分開了長長的八年!

他渴望再次擁她入懷,卻怕她再次逃離他的懷抱,讓他獨自忍受失落的痛苦。他也很心痛八年來,她音訊全無,如果不是為了救娘,她會現身嗎?

娘已經告訴了他雨兒離開他後的所有經歷,他為她所受的苦而難過,也知道是當年那位戎小姐逼婚、送荷包的事造成了她的誤會,害慘了他與她。

可是這麼多年來,如果她心里還有他,為何不回來看看、發現真相呢?

這些日子來,他們每日見面,她卻不顧他對她的掛念和擔憂,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昨天還想不告而別……這不正說明,她此番出現僅僅是為了娘,而非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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