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無猜 第10頁

雪茵的女乃女乃逝世以後,他朝夕等待的心,已按捺不住。他以鐵一般倔強的少年情懷,決定遠赴重洋,到美國把她揪回來,或當面質問她,到底還要不要繼續這段來了的情緣,還要不要當他的新娘他的妻?

「好極了,爸爸馬上去幫你辦簽證,好在你還小,差三個多月才屆兵役年齡,用觀光護照,應該可以先把你‘弄’出去。」他爸爸說得眉飛色舞,比他還興奮。

他說他有表弟在紐約,很有辦法,鐵定可以讓他順利進入知名大學就讀。

「很有辦法」,由他們那個時代的人來說,也是一個隱晦曖昧的字眼。他父親說這四個字時,臉上浮出一個心虛的笑容。他在撒謊。

季仲桓曉得他在撒謊,從他媽媽離家出走後,他對他爸爸話中的虛虛實實,通常都有辦法一眼看穿。但他從不拆穿,為了維系他們和諧的父于關系,多年來他們干脆彼此說謊藉以安慰對方。

季仲桓在學校打架鬧事,功課一落千丈,他回家從來人說,報喜不報憂成了他求生的最佳利器。

他爸爸是個偉大過了頭的夢想家,滿心只盼望能平步青雲,一夜致富,再不然到美國弄張綠卡也好,听說那個一天到晚在發射太空梭的洋鬼子地盤上,遍地是黃金,撿都撿不完。

他想拿綠卡都快想瘋了,季仲桓才剛上國中時,他就大肆鼓吹美利堅合眾國的偉大英明之處,巴望他兒子以小留學生的身分先「窩」到他表弟家,過幾年「搞」個洋妞當老婆,便可名正」言順成為美國人。

季仲桓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因為信老爸得「永生」——永不超生。

然,現在不同,只要能找到雪茵,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他也會咬牙試試,何去寄人籬下╴「護照跟簽證什麼時候可以辦好?」他快等得不耐煩了。

季仲桓點點頭,選擇再信他一次,橫豎他也沒有別的法子。

他強烈渴望再見雪茵一面,她隨風翻飛的黑色細褶裙的影子,于每夜每夜蠻橫地盤據他整個心湖,驅策他與未知命運賠上一賭。

他很清楚,如果就這樣與她不明不白的分手,他會懊惱一輩子。

雪茵是他挑中的,認真思考過想與之廝守一生一世的女孩,除非到達最後關頭,否則他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仔細想想,他愛她嗎?

答案也許沒那麼篤定,但他要她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容任何理由強行抹滅。

★★★

大學聯考的前一天,季仲桓持著觀光簽證,登上長榮飛美的班機,展開長達八年的流浪之旅。

他必須與現實、與生命、與天真無知的想法奮戰,然後,他終于體會出,自己不過是受命運的線任意牽扯的傀儡。

只是,再大的挫折,再辛苦的煎熬,並不能奪去他最初的堅持——找到雪茵,娶她為妻。

★★★

麥克走了以後,肯尼也陪同彼得到紐約注冊入學,瑪俐則應英國醫藥協會的邀請,到倫敦作為期一個月的教學演講。

偌大一個家,只剩下她和丹尼爾。

前天雪茵撥了通電話給在台北的姑姑,姑姑告訴她,女乃女乃留下的遺產全寄放在她那兒,叔叔和嬸嬸暫時都還不曉得,還有鄉下一塊山坡地,原先登記在女乃女乃名下,必須由她和叔叔共同繼承,要她無論如何盡快趕回去。

雪茵的確想回去想瘋了,繼不繼承財產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乃女乃、姑姑,和……他。不知珍惜的女孩,是如此焦的無助地眷戀著他曾給予的溫存。

長長,長長地嘆之口氣,雪茵更次踱到丹尼爾的臥房,問他護照到底補辦得怎麼樣了?

「可能還要再過一陣子。」丹尼爾敷衍地虛應她。

「為什麼需要那麼久?」前前後後都過了二十幾天了。

「沒辦法呀,誰叫你不是美國人,台灣跟美國又沒有邦交,當然免不了被以最慢件處理唆!」丹尼爾詭詐的眼一閃,隨即擠出笑容。「想不想要張綠卡?我有門路,保證絕對奏效。」

「謝謝,我沒興趣當美國人。」雪茵直截了當回絕他的好意。縱使她嬸嬸不願再收留她,她也不想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麥克怎麼辦?她答應過會等他回來的呀,這一走萬一……

真是好為難。雪茵矛盾地蹩緊蛾眉,心亂如麻。

「後悔了?」丹尼爾拉之張椅子給她,自己則歪到床墊上。「反正我這個人很好說話,你什麼時候需要,就什麼時候來找我,本人以人格保萎定鼎力相助。」

他難得表現出如此高度的熱忱,著實令雪茵疑竇叢生。「不如你先幫我把護照辦出來,然後我們再說要不要申請綠卡的問題。」

「行。明天我就帶你到移民局。」丹尼爾大方地一口應允。

★★★

「這里不是移民局。」雪茵一眼即看出這里,只是普通的辦公大樓。

「沒錯。我有一份證件遺忘在Office,你陪我去拿一下。」丹尼爾走人電梯才發現雪茵沒跟上,急著沖出大樓的旋轉門。「喂——你這是干麼?」

「我在這兒等你。」她信不過丹尼爾,總覺得他怪怪的。

「怕我把你吃掉還是賣了你?」他佯裝慍怒。「拜托,我是好心幫忙你地,快啦,別人都在看我們了。」

雪茵禁不住他又哄又催,只好提心吊膽地跟著他走入電梯。

丹尼爾的服務單位位于十八樓,才進公司兩年的他,已經擁有自己獨立的一間辦公室。

「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到人事室請個假立刻回來。」

「喔!」雪茵不曉得他,心底打什麼鬼主意,無聊地枯坐在沙發椅上,胡亂瀏覽茶幾上的過期雜志。

去一下人事室怎麼那麼久?

再不來,人家移民局的人員就要午休了,那豈不是得等到下午。

正當雪茵不耐煩地移向電腦螢幕,了無目的地張望時,門突突然沖進兩名穿制服的警察,將她反手壓住。

「怎麼回事?」她嚇得花容失色。

「你被控非法居留,並且無照從事工作。」

「不,你們誤會了,我不是。」

「有什麼話到警局再說吧!」

「不,丹尼爾!」

她嚴破喉嚨了,丹尼爾卻恍若未聞,連辦公室里其他的職員似乎對這類事件司空見慣般漠不關心。雪茵百口莫辯地被強行押進警察局,折騰大半天後,才由李察將她保釋出來。

「你還好吧?」李察問。

「一點都不好,丹尼爾呢?」她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這一切都是他在從中犒鬼。

「到日本出差去了,臨行前交代我過來幫你,很抱歉來晚了一步,害你被誤以為是偷渡客。」他背台詞似的,說得超乎尋常的流利。

「如果沒有人去告密,他們怎麼知道我在丹尼爾的辦公室里?」她也許很天真但並不笨。

李察呆杵了好一會兒,才訥訥地說︰「你猜得對,是丹尼爾去告的密,他一直很不喜歡你,尤其討厭你賴在他家不走,所以才使出這方法,逼你自動離開。」

原來如此。

雪茵的胃猛地一陣痙攣,兩眼空洞地平視熙攘的街頭,然後漫無目標地走過去。雨越下越大,她卻渾然不覺。

她該怎麼辦?

一走了之?去哪里?麥克不在,肯尼和彼得也不在,瑪俐遠在倫敦,她沒有可以依靠的人,身上更是囊空如洗,她甚至連拂袖離去的本事也沒有。

「先到我那兒住幾天,雖然不是好地方,但也算得上整齊舒適。」李察好心地提議。

夜風像個說客,在她最孤立無援,旁惶不知所措的時候,刮得僻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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