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記 第4頁

「話都讓你說盡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所以你承認自己是在騙人了,對吧?」哼!她就說嘛。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他忍不住重復一句。

「好讓我可憐你,然後不趕你走了啊。哼,你欺負我腦子笨,什麼也不知……」

「停!」天哪,他算是真的被這小丫頭打敗了!「你剛才已經說過一回了。」

「可你也已經說過那一句‘我騙你有什麼好處?’了啊。」

這也算是待客之道、禮尚往來嗎?頭疼地吸口氣,雲遙不自覺地抬起左手想抹一抹額,但左手剛抬到頜下便又迅速地放回了原地,而後也「哼」地笑了聲,「連翹,你還不死心嗎?」竟然又想溜!

「可你抓得我好痛!」剛自由不到一眨眼的右手手腕又再次被這鬼模鬼樣的人緊緊扣了住,連翹惱火地用左手使勁摳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你放開我啦!我已經把你帶到我的山洞來了耶!你還想怎樣?」

「我什麼也不想。」當務之急,他是要先躲過或許即將來臨的重重殺機,更要想方設法將體內的余毒逼出體外,至于身上所受的內外傷也要先顧一顧才是——他要想的事多著呢,卻竟然還有心情浪費無用的時間與精力在這寶貝的小丫頭身上!

天哪,他的腦子進水了還是怎麼了?

「那你還不放開我的手。」用力地摳啊摳,摳得手指頭生疼,更不小心摳痛了好幾次自己的手腕子。氣極了,連翹索性將頭一低,狠狠地咬上緊抓著自己手腕的討厭手腕。先出口氣再說。

「你干什麼?」左手手腕突然的劇痛讓正陷入沉思懊惱中的雲遙一下驚醒過來,左手先是一甩,但尚未甩出卻又忙收住了勁道,「你瘋啦,怎麼動不動就咬人?」她當初剛一見他就狠狠咬了他肩胛骨一口,到現在還隱隱作痛呢,她知不知道?

正狠狠出氣的連翹才不管他是不是疼呢,只一勁地狠咬下去。

「放開!」無奈地伸出右手,他照著方位輕輕一彈,只听見「哎喲」一聲,自己被咬住的手腕總算逃月兌了虎口——喝,似乎被咬出血來了呢!

右手一模左手手腕,他苦笑一聲。

「你用什麼扎我來著?好痛啊!」委屈的聲音,她幾乎快哭出來了。

「我只輕輕地彈了你一下而已,誰叫你咬我了?」搖搖自己的右手食指,他好心情地笑了下,「我告訴你哦,你再咬我的話,我真的會不客氣的!」

連翹先是愣住,而後不敢置信地喊了聲︰「這是我的家!你是山外來的人,竟然敢說這樣的話?我不理你了,你一點也沒有禮貌!」

「這你就有待客之道嘍?」他再笑。

「你、你——」

「好啦,我禮貌一點,你也不準再咬我了,我們講和,好不好?」他先軟下聲氣。

「……那你放開我的手。」

「你不跑?」

「這里是我的家,我跑到哪里去?」

「這里的山山林林都是你的地盤呢,你跑到哪里我哪里知道?」他才不上這小狡猾丫頭的當呢。

「你!」

「好啦,你又受驚又生氣又同我吵了這麼半天,也該累了吧?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他在同她斗智斗勇更斗吵的時候,其實也在暗暗地調勻他散亂的內息呢。如今內息雖依然有些恣意不受他控制,但比起前夜來卻好了許多,如果再靜下心神來,怕是用不了三兩日便可以恢復原先功力的五六成。那時候就算再有追兵尋到這里來,他即便打不過,自保卻也會綽綽有余。

「……如果我睡著了,你會不會像爹爹說的故事中的壞人那樣乘機殺我滅口?」

「我若想殺你的話,早在你罵我是鬼的時候就殺你啦,哪里又會等到這時候?」他「撲哧」一笑,「另外,我為什麼要滅你的口?你認識我嗎?」

連翹先是用力地搖頭,而後才想起這鬼模鬼樣的人並看不見,便又開口老老實實地回答︰「我連你到底長得什麼樣子也不知道,當然不認識你。」

真的,這個一直抓著她手的人,她除了看清他穿著一身血污污的破爛衣服、像山草一般的披頭散發,以及一雙黑瞳大眼之外,還真沒仔細瞧過他到底是什麼模樣呢。至于為什麼不仔細地看看,一個原因是他滿臉的血漬髒兮兮的,如今緊合著的雙眼還在一直不停地從眼角流著細細的血珠;另外,她只顧著掰開他的鉗制逃離他、更只顧著同他吵鬧啦……還沒來得及看呢。

想到此,她忙就著一旁的火堆光亮乘機認真地看了他兩眼。而後,唇張了又張,最終卻決定還是什麼也不說地閉上嘴巴的好。

其實,她好想告訴他,他這樣子真的像是她爹爹曾告訴過她的故事中的——鬼啊。

「既然你不認識我,那我自然就用不著殺你滅口了,對不對?」並不知道這小泵娘的心思百轉,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覺一樣,雲遙放柔了聲音,伸右手模上她的大腦袋輕輕拍了拍,「你睡一下,等你睡醒了我們再說話好不好?」

「你真的不會殺我吧?」她看一眼自己被緊抓著的右手,再偷瞄一眼他的鬼臉。

「不會。」

「那你可不可以放開我的手了?」

「這個不行。」他故意板起臉,想用他依然在淌著血水的眼與滿臉的血跡污漬嚇她,「睡覺!」

「啊,你不要再裝鬼啦!很嚇人的……天還正早呢,我睡不著。」

這一次,他不再與她浪費口水,右手手指直接點上她的腦袋,模到她腦後的睡穴,輕輕一拂,終于還了自己一個清靜。

深深地吸口氣,雲遙將癱軟在自己身邊的身軀抱起來,輕輕掂了掂,而後轉身放到他坐著的石床上,模索著將床上的被子蓋在她身上,自己則盤膝坐到地上去,凝神靜息,開始全力地運功療傷。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等雲遙將散亂于奇經八脈中的紊亂內息盡悉收歸整理重新納為一體,再緩緩地引導著內息行遍大小周天,知自己內傷無什麼大礙後,他睜開了雙眼。

眼前,一片的漆黑,耳旁除了從遠處洞口呼嘯而過的山風響聲外,只有柴火燃燒時發出的微弱「 啪」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記憶中從來不曾經歷過的黑暗與無邊的寂靜,在這一刻,是這般清晰地縈繞在了他的四周,心,一下子激烈得幾乎要蹦出胸腔。

這是在哪里?他,現在身在何處?

渾身的肌肉,霍然緊繃,幾乎從耳邊響起的「冬冬」心跳,大聲得讓他差一點跳起來。而後,他竭力放松自己緊繃的軀體,深吸緩呼,慢慢讓自己急劇的心跳緩下來。

自他有了生命的這二十年來,自他有了記憶的這十八九年來,他還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如此膽小驚恐的時刻呢。

自嘲似的哼笑了聲,他重新閉合了雙眼,試著再次引導整合了的內息運行于奇經八脈,想要盡快恢復以前的狀態,以便在那些人找到自己之前完全地復原,而後打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他從來不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心眼窄小之人,自有記憶之初他便跟隨著師父行走四方,看慣了這世間的恩怨情愁、江湖的爭斗仇殺,早已像師父一樣學會了嬉笑著面對,知道什麼也不必認真地來對待,只要自己安然地站在那腥風血雨的圈子外,就只不過是在看一場游戲一場有趣的鬧劇罷了。人生在世不過短短的幾十年而已,逍遙自在地快樂著,等到他如師父那樣笑哈哈地離開他一般地離開這人世,心既無留戀更無牽掛,其實真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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