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情醉 第15頁

那一幕幕模糊而美麗的夢中場景啊,曾是她多麼美好多麼眷戀的回憶;那遙遠夢境中的每一次每一句的歡快笑語,是她獨自蹚過奈何橋、飲完孟婆湯之後僅存的珍寶了啊。

不管生前死後,不管何時何地,她從未曾遺忘過一點一滴,從未想舍棄過一分一毫,一直都埋在她的記憶的最深處,珍藏在每一回的午夜夢醒時滾落如雨的淚水里。

如此眷戀、如此珍貴、如此美麗的回憶,在那一場幾乎崩潰的昏睡里,她如何還能將它安靜地藏在心底,沒月兌口而出一字半語?!如果沒有那些美麗夢境的溫暖支撐,她如何掙月兌雪峰冰谷的寒冷,如何從那森陰的地獄中融結化凍,險險逃月兌?

她若真的一字沒說,那便也真的不是她了。

「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她誠懇地望著一直默默無語地陪著她的他,幾乎用了哀求的口吻,「我到底說什麼了,大哥?」

大哥啊。

自冬至那夜開始,那一場開懷的敞意長笑,他與她真的暢了心懷,很神奇很不可思議地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聲「大哥」一句「妹子」,使她再也不去想她的「第六感」的警告,真的放下了心中戒備,拋卻了那一道對人不信任的藩籬,鼓起全部的勇氣,重新擁有了「家」的新感覺。

甭單走過奈何橋的她,獨自飲下孟婆湯的她,在又一次真誠地為她敞開的「家」中,似乎真的「死而復生」地重新活了過來,再一次有了存在的感知。

大哥,大哥啊。幾十日突如其來的朝夕相處下來,她漸漸認識了這一位「大哥」,知他喜歡什麼,厭惡什麼,明白他行事如何,也懂了他是真心的以「大哥」的親情待她,也一點一點地知曉了他的……私心。

這個威嚴、冷峻、古板、循規蹈矩的正人君子,這位用兵如神、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攻無不克的常勝大將軍,在她慢慢地了解他、對他升起崇拜之心的同時,也不得不對他……心生警惕啊。

他向來冷峻少言,卻幾乎第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內心,看透了她的真性情!他很清楚地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很明白怎樣的「誘餌」可以讓她心甘情願地停下飄泊的腳步、泊在他所在的地盤,很懂得該使用何等的計謀而讓她不知不覺撤下心防,重新恢復她愛笑愛鬧的真正性子……

這個總是冷著臉、沉默少言的男人,有著一雙洞悉人心、穿透人性的可怕眸子,那深若黑潭的瞳眸甚至在極力地誘惑她、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有了想被吸引進去的願望。

不可以!她猛然一凜。

她是阿弟,阿弟!只想平凡度日、過完余下生命的普通人阿弟!她再也不是握在別人手中的一顆小棋子!

再也不是。她只想是阿弟,只想是阿弟的!

可在他幾乎是「溫柔」的注視下,她總會不知不覺得……這樣的眸子、這樣的人,叫她如何不心生警惕,叫她如何不怕?!

她不要再這樣,她不想再繼續被他看穿下去,她一定要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她必須要知道那一場昏睡中她到底吐露了什麼信息!

「大哥,算我求你,你告訴我吧!」霧氣迷離的丹鳳眼懇求地望向他。

「阿弟……」這一刻,劉青雷突然覺得好心痛,那被利針狠狠刺進心尖的疼痛,仿如是那冬至的冷夜,他用手托起她冰冷肌膚時的酸澀痛覺。

「大哥。」丹鳳眼依然望著他。

望著這一雙美麗的眼眸,他不由得輕嘆一口氣,慢慢伸手握住了那一雙微微顫抖的冰冷素手,情不自禁地想暖和她,憐惜她,「阿弟,你說你想回家、疼你寵你愛你的家人,想真心關懷你呵護你的家人。」他一字一字地仔細而輕柔地告訴她,「你大哭著、一直哭不停,哭喊著要做‘妹妹’。」

她的家在哪里?疼她寵她關懷她呵護她的家人在何方?她又是什麼樣的「妹妹」?

他一直偷偷存在心里,那樣渴望了解她,可他卻什麼也不敢去做、不敢去追問,只能用他所能使用的方式,來寵她憐她關心她呵護她,用他的方式來一句一聲地喊她「妹子」。

不要問他為什麼,因為,他也不知,他真的一點也不知的。可是,一切在他還尚未弄懂弄明白之前,他早已傾己所有地去做了。

她對人極是疏離戒備,極是不信任,他小心地將她推入那一群開心笑呵呵、無憂無慮的老人家們中間去,讓她在不知不覺中融進去,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融化、成為笑呵呵的開心人。她那一雙迷離茫然的眼總是尋不到落點,他有意地將那大屋子的書籍擺在她面前,要她學會如何去打發那些茫茫然的時光;他……

仿佛一切早已算計好,他便這樣不自覺地做了下去──我只要你以真面目對我。那當初在航船上他對聶弟所說的「私心」,早在他不知不覺中轉成了這一句話。

是的,他只想要她以真面目對他。所以,他這樣做了,做得心甘情願,做得無怨無悔,做得很──開心。

她是那樣地渴望知道她在昏睡中到底說了什麼,可而今終于知曉了,她卻突然流下淚來。她……哭了嗎?

她一直以為她是堅強的,很堅強的。可是自以為是的堅強卻終究抵不過她的軟弱啊。疼她、寵她、愛她、關心她、呵護她的家人,她心愛的家人,那一句句一聲聲溫柔憐惜的「妹妹」……

她淚如雨下。

她想回家,她真的好想回家!她想疼她、寵她、愛她、關心她、呵護她的爸爸媽媽,她想那一聲聲柔聲喚她「妹妹」的血脈親人,她想啊,想啊!

被活生生摘下的心,她如何不想,她如何才能停止紛落如雨的淚水?!

淚,狂涌奔泄的淚水,再也無法止住。猛地撲倒在為她敞開的寬闊懷抱里,她嚎啕大哭。哭到力竭聲嘶,哭到抽搐顫抖。

緊緊抱住她的沉穩男人什麼也沒說,只給她最結實溫暖的懷抱,只輕輕地拍撫著她顫抖不已的肩背,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哭啊,哭啊,哭出了對家的思念,哭出了對血脈親人的眷戀,哭出了她獨自走過這漫漫長途的脆弱。

哭啊,哭啊,哭盡了一直深埋心底的悲傷,哭盡了孤單無依的恐懼。哭啊,哭啊,直到哭盡了那如血液般蔓延體內的澀澀淚水。

心一下子變得好輕,好輕。腦中一下子變得好靜,好靜。

「阿弟。」

她埋首那溫暖的懷抱,渾身只覺得暖洋洋的,懶懶地一動也不想動。

「阿弟。」輕輕喚一聲,仿佛怕嚇著她的靈魂,驚醒她的夢境,「以後有我疼你寵你憐你關懷你呵護你,有我做你的家人,有我喚你‘妹妹’。」

聲音低低的,沉沉的,輕輕的,卻又是那樣的鄭重,那般的認真,仿若誓言,以生命起誓。

「大哥。」她輕輕應一聲,沉默了好久,才啞啞地開口,「大哥,你是不是在可憐我?」心,一下子緊張起來,身軀頓時緊繃。

「你說呢?」他輕輕一嘆。

她卻不敢回答,更不敢抬頭去望他,深怕這真的只是她無數夢中的一個美夢而已。

「你需要別人可憐你嗎?」他卻霸道地硬是抬起她的頭來,與他四目相對,「我是在可憐你嗎?」

她望著面容坦蕩的他,望著他毫不遮掩的眸光,緩緩搖了搖頭。

那如潭如漆的沉靜眸光中啊,有的只是真摯、只是憐惜,有的只是為她的心疼。他真的是……真心待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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