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心瑤不語。
這怎麼好說,她還覺得是自己欠了周華貴呢,所以婚姻才會以和離收場,所以才會一個人生孩子、養孩子,一個人當一家之主扛起一個家,她原本可以不用這麼辛苦,原本可以有人依靠,但周華貴容不下她。
「我以為把你弄走了,文瀾會變成那個只依靠我的乖兒子,會听我的話、听我的安排,可是也沒有,娟兒跟琴兒又漂亮又懂事,他偏偏不喜歡。你听說過他斬了中樞侍郎的兒子嗎?那兒子在朝和縣推人致死,原本可以判個終身監禁,他卻斬了,你知道中樞侍郎的兒子是誰嗎,就是當年你在玉佛山上被人推落,那個帶頭推了你的人,也不知道是老天爺的意思還是怎麼樣,他做生意到了朝和縣,還恰好犯了錯,文瀾怎麼會饒過他——文瀾已經盯了他一年多了,就是在等他犯錯。」
宋心瑤怔住,「我……我不知道,他沒說過。」
「他當然不會說,他什麼也不講,以前還住在宋家時,我跟太太求來春花跟秋月給他,春花想討好他,沒想到漿壞了他的東西,文瀾發了好大的脾氣,連我都是第一次看他這樣生氣。」
這件事情宋心瑤有印象,因為薛文瀾一直是個很穩重的人,會發脾氣實在少見,何況還是激怒,根本法想像。
「春花漿壞的,是你送給他的兔毛圍巾,我們母子第一天上宋家時,你給他圍在脖子的那條,他當成寶貝,漿壞了,也還是寶貝,到現在,那條兔毛圍巾都還在他房中的櫃子里,我讓他扔了,他也不肯,我不想他睹物思情,又不敢自作主張,怕壞了母子情分,這麼多年,你什麼都不知道。」
燭火掩映下,周華貴顯出疲態。這幾個月,她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做錯事情不能裝作沒事,裝作沒事永遠不會過去,她得認錯,才能說其他。
她污蔑了宋有福,污蔑了汪蕊,污蔑了對她有恩的宋家,讓宋心瑤自請下堂,這一件件都影響著文瀾跟宋心瑤的人生,現在終于也影響到她的人生,她很想自珍跟寶珍,可是沒資格要求看孩子。
「你能不能……能不能……」周華貴艱難的開口。
宋心瑤不解,能不能什麼?
「能不能原諒我?我知道這樣說太輕易了,但我是真心認錯的……對不起。」
尾聲
三個月後,春樹巷,宋宅。
榖雨時節,綠芽探頭,百花盛開,又到了宋心瑤最愛的茶花季節。
宋家的花匠自然早早把粉紅色的茶花都搬了進來,一盆盆的,開得碗口大小,花形富貴,看著就喜氣。
花匠今年另外搬了幾株兔兒牡丹,挺可愛的小花,有點像鈴蘭又有點像小燈籠,春風吹過,結在上頭的小花就搖曳起來,十分有趣,薛自珍跟薛寶珍最喜歡了,喜歡看、喜歡用手輕輕接觸,但卻不會去采。
宋心瑤忍不住稱贊自己教得好,好花就要留枝頭。
那場大年夜火事過後,他們母子三人就直接住在娘家了,娘家好,娘家妙,什麼事情都有人張羅,簡直不要太愜意。
前陣子,許氏請來了王先生給家里的孫子、孫女啟蒙,王先生以前中過進士,但因為寵妾滅妻被政敵拿捏著,當時皇上正在清政,不要品行有瑕疵的官,王進士就首當其沖被拔了功名,學問雖在卻過得很不如意,所以當許氏願意以一個月二十兩的銀子聘請的時候,他就答應了。
驚蟄過後,宋新天的嫡長子宋安,庶女宋可人,跟薛自珍、薛寶珍四人就一起天天去書院上課。
宋心瑤一邊感嘆孩子大得快,一邊又想,最好一輩子都住在家里,當娘的女兒真的太幸福了,她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想著想著,手中的兔子荷包就好了,絞了線,看看還是挺滿意的。
「大小姐。」春分過來說︰「薛大爺下朝了。」
「快請。」
「不用請,我自己進來。」薛文瀾的聲音。
就見他大步流星的穿過垂花門,臉上藏不住的笑意。他的臉傷已經好了,中間發過兩次燒,不過都很快退下,現在雖然留了疤痕,但在宋心瑤心中,他卻更高大威武。
當初受傷在宋家養了一個多月,能上朝後,他就回到了大理司直的官宅。
他們在律法上的關系依然是官爺跟外室,只不過這個外室很逍遙,一直住在娘家當大小姐。
薛文瀾現在半個月住在宋家,半個月回大理司直的官宅盡兒子孝道,只有一點差別——
他住在宋家時,薛自珍跟薛寶珍會在牛嬤嬤的陪同下,去跟祖母周華貴團聚幾日。
這是宋心瑤想了很久想出來的,讓大家都好過一點的方法,周華貴再錯,那也是薛文瀾的母親。
自己是不想服侍她,但自珍跟寶珍多個人疼愛不是壞事,她不想跟周華貴一樣當個自私的母親,如果想用孩子懲罰周華貴,那不是愛,而是掌控慾的表現而已。
當她把這意思跟薛文瀾說的時候,他很高興,又像松了一口氣。母親總是求他,想看孩子,可是他沒為這兩個孩子做過什麼,當然不可能有臉說「我帶孩子回家給我娘看看」,他做不到。
宋心瑤願意讓步,他很感謝,也很欣喜,不用開口他都有感覺,他們的關系正在慢慢修復,慢慢回到剛剛新婚的時候,那時只有互相著想,只有互相信任。
薛文瀾從懷中拿出一包事物,約手掌大小,錦繡包裹十分精致,上面用古字繡著「柳陽縣產」。
宋心瑤奇怪,柳陽縣產?產什麼?才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居然用青山緞做刺繡底,浪費了。
就見他一笑,「是今年的貢茶。」
「貢茶你也弄到了?」這宋心瑤感興趣,伸手拿過,打開了錦繡包上的絲線,茶香一下子飄了上來,那是茶葉才特有的沉穩香氣。
「牛嬤嬤,幫我把茶具拿出來,我要煮茶。」
牛嬤嬤現在已經倒戈,完全是「姑爺派」了,有意無意的就會勸小姐還是跟姑爺重新成親吧,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分哪。
于是見薛文瀾來,自然笑得由衷,「小姐等等,老奴馬上去準備。」
牛嬤嬤很快張羅起來,生火燒水,又把小姐那套好久沒用的紫砂茶具拿出來。
宋心瑤很久沒煮茶了,有點手生,茶水的滋味太澀,想到貢茶第一沖居然是這樣下場,不由得有點抱歉,「太久沒踫這個了。」
「不要緊,反正也只是圖個趣,又沒外人,我們喜歡怎麼弄就怎麼弄吧。」
宋心瑤高興起來,「就是。」
北茶不愧是貢茶,調整過沖茶時間,茶湯顏色溫潤,入鼻幽香,味道甘甜不澀,宋家再有錢也買不到進貢皇室的東西。
此時,春風吹,樹葉動,茶香縈繞,只覺得神仙生活不過就是如此。
薛文瀾一直淡淡的笑著,宋心瑤被他笑得有點不好意思,「笑什麼呢。」
「心瑤,能這樣兩個人一起,聊天、品茶,沒有煩心的事情,這就是我一直想過的日子了,我很開心。」
宋心瑤心想,哇,怎麼突然嘴甜了,可是她愛听,「只是煮煮茶,這樣就高興啦?」
外人都說新任的大理司直鐵面無私,無法討好,可是外人不知道,那個鐵面人在她這里,只有滿臉的笑。
面對她的提問,他笑著點頭回答,「這樣就高興了。」
「對我沒有別的要求了嗎?」
「我可以提?」
「可以。」宋心瑤拍拍胸脯,「提。」
薛文瀾壓低聲音,「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宋心瑤臉一紅,不是要你提這個——看看什麼叫做得寸進尺,前幾天兩人才終于同房,他今天就跟她提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