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中狠狠地遞給妻子,也是費琦昔日的模特兒同事杜斐麗一個大白眼。
斐麗十分明白這個白眼的意思。少中又在怪她,為什麼要在Paul發生事故後,硬要和病情加重的費琦,簽下經紀的長約,而且還把公司的發展重心放在她的身上。
「你不覺得,這是個很性感、讓人充滿遐想的畫面嗎?」斐麗感動地撫住自己狂跳不止的胸口,反丟給氣極敗壞的少中,一個完全被浪漫征服的眼神。
「充滿遐想?對呀,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恐怖的想象。她簡直像一顆不穩定的炸彈,這樣的人,根本不適合走上伸展台。」少中雙手在空中比劃著,趁機爆發郁積已久的不滿。
「太精彩了!」
新娘雜志的主編迎面而來,一把握住少中還來不及反應的手︰「這場秀,除了展現婚紗美美的一面外,還傳達了新娘內心,面對婚姻時的掙扎和彷徨。那份忐忒不安,急需要另一半給她力量的心情,更是展現地淋灕盡致……」
「謝謝,謝謝。我還一直擔心,別人無法體會我們想要傳達的意識型態呢。」少中熱烈地回握對方的手,滿臉真誠感動。
「恭喜,恭喜。這真是一場難得一見、別出心裁的婚紗秀。尤其最後一幕,真是讓我嚇了一大跳,完全不像表演,感覺好真實,我內人眼眶都紅了。」最大的贊助廠商,激賞地拍著少中的肩膀。
「這是應該的,我們要做,就一定要做出不落俗套,完全不同凡響的東西來。」少中自信滿滿。俯拾皆是掌聲和喝采,讓少中應接不暇。
「大家就是愛費琦,像炸彈一樣的危險性和爆發感。」經過少中的耳畔,斐麗輕聲細語地拋下這句話,臉上是一抹完全勝利的表情。
服裝秀落幕的後台,昏暗凌亂。
卸妝後的費琦,換上白襯衫和直筒牛仔褲,將自己藏匿在最邊角那個桌面上堆滿各種發飾和配件的化妝台,並用工作人員中午吃完便當,遺留下來的竹筷塑料套,將及腰的直發胡亂地扎成一束,隨意地垂擺在雪白的頸項後。
她托著腮,安靜地端詳著鏡子里干淨蒼白的自己,那種目光,像看著自己心愛的人一般,深情而專注。然後,從側臉旁,輕輕地拉起一綹垂落的長發,慢慢地掃過鏡子里自己的額頭、眉心、鼻尖、嘴角、臉龐……被情人著的靦眺笑容,在鏡子外的另一端,費琦薄薄的嘴角邊蕩漾開來。
因為拉扯,剛剛才束起來的頭發又緩緩地滑落開來,像黑色的面紗,拂網住費琦被過的臉,模糊了那一抹才剛蕩漾開來的笑容。
這是Paul注視她的神態,這是Paul她的方式。他總愛將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頭發,一綹一綹地輕扯下來,掃過她細致的肌膚和五官;挑逗著費琦發出不由自主的笑容和輕嘆。當所有的頭發都垂散開來後,Pan再溫柔地用自己的雙手,將它們一把束綁起來,用溫熱厚實的唇,尋著方才發絲在費琦臉上輕掃過的路線,再細細地游走一遍。
「費琦,我們正急著四處找妳,原來妳躲在這里。」
少中今天的情緒一直很高昂,說話都有一種唱軍歌似的力造︰「麥倫說他很欣賞妳的即興演出,要請我們大家一起去吃飯,討論以後合作的事。走!走!走!時間已經不早了。」
「麥倫?」費琦的思緒,還沒完全從過去擺渡到現在,仍一臉茫然。
「就是妳剛剛投懷送抱的那個帥哥,眾所矚目的新一代設計師啊。」少中以為自己很幽默。
「喔。」費琦又草草地將長長的頭發往後一束,抓起椅背上的短皮衣,和桌上那一盒紅黑色的「戴維杜夫」,將背袋往身後一甩,舉步離開。
「嘿!費琦,往這邊,麥倫在停車場等我們哪。」少中遠遠地搖響車鑰匙,對著走宏的費琦叫喊。
「既然是談公事,你們去吧,我想回家了。」從兩年前開始,費琦對應酬這件事,就已經像對待自己的生命一樣冷淡。
「可是……」可是,麥倫分明是針對費琦而來,少中原本是想假私濟公的。
看情況不對,斐麗從久候的車子里跳出來,一把抓住費琦︰「妳不要每次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嘛。麥倫是個不錯的男人啊,年輕有為、長得體面、品味又不凡。要是早兩年,我還是小泵獨處的話,還會留這個機會,讓他被妳看見呀。」斐麗故作一臉饞相。
「哪一次妳不是這麼說的?妳明知道我的狀況,我現在並不適合……」
「小姐,妳所謂的現在,已經說了兩年哩。何況妳朋友又少,現在只是交個朋友嘛,妳害怕會多長出一塊肉啊。難道妳真的打算要和回憶同床共眠一輩子?」斐麗每次說教,總是滔滔不絕。
「我的朋友很多啊,眼前妳和少中不就是兩個了嗎?」費琦善于對斐麗打太極。
「別傻了,誰是妳的朋友啊?我們只是把妳當搖錢樹而已。不管!這次妳如果不賣瞼給我,還影響到公司的大好機會,妳連搖錢樹這個角色也別想干了。一句話,去?還是不去?」斐麗清楚費琦的弱點,她最怕的,就是自己會拖累別人;尤其是斐麗這個相交了幾年,還將她從無盡深淵中拉拔起來的老朋友。
——為了朋友的幸福,非常時期,只好用非常手段了。
斐麗在心中對自己說著。
她將費琦推上車後,對著費琦背後潦草的馬尾巴搖搖頭,順手扯掉塑料筷套,為費琦系上從自己頭上取下的咖啡色發帶。
她多麼希望看見,從前那個在乎自己的費琦再活過來。
「灰色捷克」是一家和麥倫的品味十分接近的餐廳。
舊灰色的磨石地板,黑灰色的鉻鐵桌椅,銀灰色的扶手樓梯……
每一個裝扮入時的男女服務生,都穿著太空感的銀色膠質制服。當他們托著餐盤,來回走動時,都發出塑料與塑料摩擦,漆漆啾啾的聲音。
透過周圍一大片淡灰色的玻璃落地窗,映入費琦眼中的街景,也是烏烏灰灰的一片。
「費小姐,第一次和妳合作,覺得很愉快。」穿著灰色亞麻襯衫的麥倫說。
「大家都是自己人,別這麼客氣,你叫她Fay就可以了。」少中對麥倫堆著滿臉笑容。
斐麗瞪了搞不清楚狀況的少中一眼。Fay這個昵稱是Paul專用的,費琦從來不讓其它的男人掠用。
「叫我費琦。」費琦的目光終于從窗外掉轉回來。她從咖啡色的小牛皮背袋中,取出黑紅色的長型煙盒,再從其中抽出一根和她的指頭一樣織長的戴維杜夫,優雅地將它點燃。
戴維杜夫,那是Paul的最愛。從前,費琦還威脅過Paul,如果婚後他想要baby,就一定要把這個壞習慣給戒了。然而,每天一包,甚至更多的戴維杜夫,從兩年前開始,卻也成為費琦戒不掉的壞習慣。
此時,費琦被戴維杜夫濃烈的煙幕環環圍繞著,就像被身上散發著濃濃煙草味的Paul緊緊擁抱著一樣。
她脂粉末施的臉,就被這種熟悉的煙霧和氣味,染上了一層夕陽般詭麗妖媚的顏色。
——這個女人真是難以捉模。
對座的麥倫,對她詭譎多變的美麗完全看傻了眼。
「小姐,對不起,這里是禁煙區。」里著銀色塑料衣的年輕女孩,漆漆啾啾地走過來,有禮貌地說。
「喔,哪里才是非禁煙區?」費琦隨著年輕女孩指示的方向,徑自起身向前,將其它的三個人,張目結舌地留在身後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