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油桐花 第22頁

很快就哭好了?原來是這樣的嗎?

好,就听她的,不要跟她說話,也不要看她。

葉家祺听話地將「兔兔兔」放回兔籠里,洗過手,沉默地坐到徐翎身旁,目不斜視,連氣也不敢多喘一口,可是,說「很快就哭好」的徐翎並沒有哭好。

刻意壓抑的細碎哭音回蕩在靜悄悄的屋子里,扎得人分外心疼。

葉家祺如坐針氈地坐在她身旁,眼睜睜看著她哭,渾身不對勁;想讓她停止掉眼淚,偏偏什麼招數都已經用盡。

多年來單身的決定果然是對的,葉家祺覺得他今晚死掉的腦細胞比從前死去的還要多出許多。

良久,葉家祺嘆了很深、很深一口長氣。

「在公園里,你說,你不是靠自己能力升上來的,可是,平心而論,你做得很好,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不論再怎麼努力轉移話題,她還是因為今晚發生的事難過吧?葉家祺決定正面與她談談這件事。

「你在安慰我?」手帕里悶悶傳來一句。

「不,我從不說謊。」

「那你快說我是你見過最美的女人了。」

「……」當他魔鏡嗎?她怎麼對這件事執念這麼深?

「我都已經說我不說謊了。」為什麼會突然跳出這問句?葉家祺真是搞不懂徐翎。

「我都已經這麼傷心了你還不安慰我?」狼心狗肺啊真是,徐翎越哭越大聲了。

其實,她很想對葉家祺訴苦,很想向他訴說今晚發生的事,很想向他傾吐多年來的心事和苦水。

可是,她一方面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只會抱怨和自艾自憐的人,另一方面,也無法向葉家祺坦然訴說今晚發生的一切。

她不想說侯晏新壞話,無法坦言侯晏新要她做些什麼惡劣的勾當,所以,她只能選擇悶在心底,胡亂說些蠢話來發泄。

「就是你已經這麼傷心了才更不想騙你。」風紀股長可不會因為人家掉眼淚就放水。

「……」非得這麼誠實嗎?如果不是手帕上已經沾了眼淚鼻涕,徐翎真想拿來扔他。

「其實,你……很像油桐花。」徐翎不知悶悶哭了多久,葉家祺驀然開口。

事實上,若不是太手足無措,若不是太拿她沒轍,葉家祺想,他是決計不會告訴她這件事的。

「我為什麼要像油桐花?就不能好好像朵玫瑰或牡丹嗎?」換言之,他就是覺得她不夠美嘛!徐翎心情極度惡劣,又開始找起葉家祺麻煩。

無理取鬧還有更夸張的嗎?葉家祺真是敬佩全天下會哄女人的鄉親父老。

他,定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老天爺才會扔下,個難纏的徐翎給他,非得教他嘗嘗苦頭。

既感麻煩,又覺可愛;想轉身離開,偏又牽腸掛肚……

第8章(2)

「油桐樹當初並不是被當油桐樹栽種的。」葉家祺看了看那團抖動的手帕,平緩地道。

「喔。」抖動的手帕吸了吸鼻涕,很沒誠意地應了一聲。

「除了日據時代,日本人因為看好桐油價值,大量引進油桐木之外,油桐樹在台灣被廣泛種植的原因,是因為日本的木材市場,曾經很需要梧桐木,可是,梧桐樹生長不易,又容易感染疾病,所以,後來有些商人動了腦筋,開始廣泛種植材質類似、生長又快速的油桐樹,企圖以假亂真,外銷日本。」

「你現在要跟我講解台灣史就對了。」對一個哭得亂七八糟的女人講解台灣史?可以報警抓他嗎?徐翎幾乎想用手帕把自己悶死了。

葉家祺哪會听不出徐翎的調侃?

可他不理會她的抗議,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日本人向來精明,察覺這是一場騙局之後,便不再跟台灣采購油桐,于是,這些被群起種植的油桐樹,就被滿山遍野地扔在那里,再也無人問津。」

「所以我是山寨花,而且還被始亂終棄?」徐翎听見刺耳的關鍵字,終于從手帕里探出臉,這下真拿手帕扔葉家祺了。

「不是。」葉家祺接住她丟來的手帕,看著她哭得亂七八糟的模樣,百般無奈,又萬分想笑。「你听我說完。」

「鬼才要听你說完,我要回家了啦。」徐翎抹了抹臉,忿忿地從沙發上站起,賭氣地朝玄關走。

葉家祺一個箭步擋在她身前,這輩子從來沒說話說得這麼快又這麼急過——

「油桐樹雖然不是以那個目的被栽種的,但是,卻帶來了另一種不可思議的經濟價值,徐翎,你想想,每年風光無比的桐花祭,帶來多少觀光收入?如今人人都想著看桐花、看五月雪,又有幾個人知道梧桐樹開的是紫色花朵,有誰想去看梧桐花?你說,你不是靠自己能力升上經理的,可是,徐翎,你是桐花,雖然不是以那個目的被制造的,卻創造了比當初更高的價值。」

徐翎怔怔地望著他,與他對視許久。

「你很堅持一定要說完就對了?」琢磨完葉家祺的話中內容,她吸了吸鼻子,想哭的同時,又想笑。

到底是誰安慰人可以講出這麼長一段話?旁征博引,居然連台灣史都來了?

他好討厭、好羅嗦、好煩,又好吵,可是,不論她身體難受或心里難受時,他都在,他好溫暖、好療愈,也好可愛。

就算他是在安慰她,她今晚不平靜的心,都因為這番他硬要逼她听完的話,漸漸歸于平靜,而且,他說他從不說謊……

他肯定她,在她如此需要被肯定的時候。

「葉副理。」

「嗯?」

「我好像,有點喜歡你。」再自然不過,這句話便輕易溜出口。

徐翎仰首看他,剛哭過的睫毛濕濕亮亮,鼻子和眼楮都紅通通的,心跳驟快,對陡然意識到的心意感到清晰無比。

她喜歡他嗎?她應該喜歡他吧?從更早,她還沒察覺的時候;從她好像,以為她在忌妒的時候;從她為他多買一份早餐,唇邊會偷偷笑著的時候……

徐翎走到葉家祺身前,輕輕地、大膽地,將頭倚靠在他看來似乎很好躺的胸膛上。

「平時都覺得你羅嗦,但是……謝謝你帶我來看‘兔兔兔’,也謝謝你這麼羅嗦。」她將額頭輕輕靠抵葉家祺胸前,大口吸嗅他身上好聞的男人氣息,從他身上汲取令人安心的溫暖與力量,真摯地向他道謝。

葉家祺垂眸望著突然對他表白心意的徐翎,四肢僵硬無比,完全不知該拿那顆突然貼近他的頭顱怎麼辦?

到底為什麼徐翎總是不按牌理出牌?

他自詡考慮周延,行事萬全,奈何踫上徐翎,總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說,她好像有點喜歡他,但是,她今晚心情很差、分外脆弱,也許她只是在找尋慰藉,根本不如她想像中的喜歡?

又或者,她的喜歡和他以為的喜歡不一樣,只是朋友之間的純粹友誼,但是,她卻又靠倚他胸懷,像個小女人般緊貼他心跳……

大神經難道是隨隨便便找個朋友胸膛就能躺的嗎?

葉家祺想回擁徐翎的手伸在半空中,舉起、放下;放下、又抬起……

她身上那份若有似無的香氣此刻就貨真價實地在他懷里,他只要垂陣,便能看見那枚她頸上,總是令他心神不寧的小紅點。

葉家祺內心糾糾結結、惶惶惑惑,怕她只是在找安慰,所以才對他胡言亂語,可另一方面,又很開心她會向他討安慰,向來平靜無波的心湖雀躍不已。

算了,反正他從來就不知該拿徐翎如何是好,從來就不知該拿自己越來越澎湃的情感如何是好,若他說他也喜歡她,她會給他什麼回應?又,若他遲遲沒有回應,她又會是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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