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營地,齊淵將程玥寧扶上馬車,然後在馬車邊朝著站在營門處的平南侯拱手抱拳,「侯爺留步,我們就此告辭了。」
「世子一路保重。」平南侯抱拳回了一禮。
齊淵點頭,然後翻身上了自己的馬,輕扯韁繩,在馬上又沖他抱了抱拳,這才雙腿一夾馬月復,車隊也緩緩駛離營門。
看著慢慢走遠的一隊人馬,平南侯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沉。
而離了平南侯營地的齊淵心情卻是極好,駕馬走在程玥寧馬車邊,隔著車窗跟她說話。
「接下來咱們需得加快行程,京里的安遠伯情況大約是不太好了。」在他察覺出她對伯府親情淡泊之後,同她說話時也會刻意避開諸如「令尊」這樣的稱呼。
在席姊姊心里,大概她的父親只有繼父而已,安遠伯在她這里完全沒有存在感。
程玥寧則不由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那位一定要請她進京的極貴之人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她就算進京又能起什麼作用?且她人還沒進京,京中的刀劍卻已直指而來,可見得這其中必有她所不知道的情況。
見她憂心,齊淵寬慰道︰「姊姊不要擔心,有我呢。」
程玥寧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少年對她倒是一番善意,但她自己尚不知京中到底是何情況,又怎能輕易將他扯進來。
「我沒事,一時有所感觸罷了。」
「等回了京,姊姊若在伯府住得不開心,我便派人接姊姊到我們府里去,反正我們府中姊妹多,到時候姊姊也不寂寞。」
程玥寧忍不住掩唇咳了一聲,他這是還怕自己家里姑娘少嗎?
「到時候她們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給你出頭,包管你在國公府比在伯府住得還自在。」
對他這種帶著孩子氣想當然耳的話,程玥寧根本不想搭理,她好好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放著自己的家不待跑到別人府上算怎麼回事?真虧他說得出來。
不過,他想表達的意思她是听明白了,他給她當靠山,大腿給她抱。
相處這幾天,齊淵多少也知道點她的性子,平和易相處,任他說得再不著調,頂多也就抿嘴笑一笑,卻不會指責他胡說八道、異想天開。
想到府里的姊姊們時不時就要說教他一頓,果然還是席家姊姊這樣的好。
見他一直跟在車邊說話,程玥寧無奈開口,「要不你還是坐進車里來和我說話吧。」
「好啊。」彷佛早就等她這句話的齊淵,十分歡快地就答應了,然後麻溜從馬上下來,爬上了馬車。
現在只剩下他們國公府和伯府的人,再沒別的不相干的人,他跟席姊姊坐一車也不怕他人說閑話。
看著他像個孩子一樣爬上車,程玥寧伸手從桌上的瓜果盤里取出一顆隻果遞給他,「潤潤嗓子。」
齊淵毫不避諱地往她身邊一坐,拿起隻果「喀嚓」就咬下來一口。一邊吃,他還一邊說︰「我看他就是不懷好意,還想安插人到咱們身邊,美得他。」
程玥寧知道他說的是誰——平南侯,現在的安遠伯夫人嫡兄。
走這一趟至少讓她搞明白了心里的疑惑,這平南侯確實對她心存不善,不過接下來的路程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問題,畢竟還有定國公世子在呢,這可是張極好的護身符。
「對了,席姊姊,你會騎馬嗎?」
「會。」
答案在齊淵的意料中,他忍不住又問︰「那姊姊是跟誰學的啊?」
程玥寧笑了下,手指輕搭在車窗上,淡聲道︰「哪有什麼人教啊,當年在戰亂中逃命時不知不覺地就會了。」
齊淵嚼隻果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還是那麼一副平靜的表情,心中卻沒來由的有些心疼,當年天下大亂,安遠伯父子四人追隨陛下征戰天下,可是席姊姊跟她的母親卻飽經戰亂流離之苦。
後來天下終于大定,進京不過三月又隨母親離去,說到底,她並沒有享受到安遠伯帶來的榮華富貴,但她卻沒有生出什麼戾氣,反而一身的平和安詳。
不論席姊姊的繼父是何種身分,看她這樣,那繼父的人品必然是不會差的。
慢慢將嘴里的隻果咽下去,他臉上揚起笑容,道︰「那姊姊一定會做飯了,應該不會像我們家那群只會擺花架子的家伙吧?都是廚娘弄成半成品,她們直接放進鍋里籠屜,然後就敢腆著臉說是自己親手做出來的,簡直沒眼看。」
程玥寧因為他這個說法不由失聲笑了出來,這麼埋汰自家姊妹就不怕被人撓臉嗎?他這張漂亮的臉蛋要真被撓花了,那還真是怪暴殄天物的。
見她笑了,齊淵的心放了下來,繼續道︰「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嘗嘗姊姊的手藝。」
「好啊。」程玥寧也沒駁回他這個要求,直接答應了,「只是到時不能嫌棄我手藝太拙。」
「才不會。」齊淵拍胸脯保證。
看他繼續啃剩下的隻果,程玥寧從瓜果盤里拈了些瓜子出來,慢慢地嗑起來。
在富有節奏的嗑殼聲中,齊淵慢慢升起困意,最後就睡倒在車廂內。
程玥寧往一邊避了避,順手抖開車里預備的一條薄毯給他搭到了腰月復間。
掀開車窗上的紗簾,將瓜子殼倒出窗外,程玥寧一手托腮,一手平放在桌上,看著車窗外不斷向後掠去的景物出起神來。
她這次進京究竟是惹著了哪些人呢?
這個時候,程玥寧想到了最初老管家說過的那個「極貴之人」,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老管家連提都不敢給她提一下醒?
是宮中之人?必然得是宮中之人,否則如何稱極貴?
可宮中極貴的那個得是當今皇帝陛下啊,可她又沒見過皇帝。
程玥寧覺得問題又回到了原點,她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果然她就不是個適合動腦子的人。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人生除死無大事,咬咬牙總能挺過去的。
兵荒馬亂的年月,吃不上、喝不上,整日在亂兵之中求生的日子她都熬過來了,沒道理現在反而撐不過去。
碧藍的天空干淨得連一絲雲彩也沒有,陽光曬得草木葉子都顯得有些蔫蔫的。
一行人連車帶馬都停在樹蔭處暫作停歇,順便吃些干糧喝口水,等太陽不這麼毒再繼續趕路。
齊淵去河邊洗了把臉,然後一路小跑了回來,掀開車簾對里面的人說道︰「水很清涼,席姊姊,你要不要也下來洗把臉,涼快涼快?」
「好啊。」隨著聲音響起,程玥寧矮身出了車廂。
齊淵將手臂探過去,四下除了兩府的護衛也沒別人,程玥寧不需要載帷帽,她便也就直接搭著他的手臂下了車。
她今天穿了件半臂紗衣,內襯一身月白連身裙,一條碧色紗綢系在腰間,一柄黨魚皮做刀鞘的短刀插在腰間。
一下車,程玥寧便右手輕抬,手背在額前遮了一遮,擋住了剌目的陽光。
「太陽這麼大,要不還是戴上帷帽吧?」齊淵忍不住在一旁提議。
程玥寧側身低頭,道︰「不用,只是一時不適應。」
看著自家世子爺跟只蝴蝶似地圍在安遠伯府的大姑娘身邊打轉,定國公府的護衛紛紛表示麻木了。
也不知道這席大姑娘到底是哪里入了他們世子爺的眼,這都比對自己的親姊姊還要好了,還搶了不少屬于貼身丫鬟的活兒,把人家伯府的老管家都給擠到邊邊角去,等閑不讓旁人到席大姑娘跟前,這是反客為主了啊!
可惜,他們家世子爺完全沒有這樣的自覺,一意孤行到底。
程玥寧走到河邊,綠波滿眼,淺水處甚至可以看到其下游著的魚蝦,她彎腰蹲在河邊掬水洗臉,洗完臉,又掬了捧河水潤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