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老爹來說,他長期苦惱自己心愛的客棧沒有一個夠水準的服務──他們一家三口,外加長工,說好听一點,外貌全都讓人覺得不太親切。他覺得裴春眠外型可愛,又不怕他──也就是不怕流氓,最適合自己那家專門開給道上兄弟住的客棧,這就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店小二嘛!
玉麟兒听到春眠對自己父親的評價,不禁嘆道︰「這世上恐怕只有你會認為我爹是個大好人吧!」
「唉!你不能老是這樣誤會自己的父親啦~~」
「誤會的到底是誰啊?」投降!玉麟兒決定不跟這死心眼的丫頭爭論下去,她切回正題,「好吧!你決定要上什麼酒了嗎?」
「沒有二鍋頭,那給我那兩瓶白干吧!」
春眠一手接過白干,另一手又頂了兩盤小菜,走到那群彪形大漢的桌前。「真的非常抱歉,今日二鍋頭都賣完了,只剩白干。」
春眠笑咪咪地賠罪,把小菜跟白干放到桌上,溫暖又熱情地招呼彪形大漢們。「為了表示歉意,本客棧再招待大爺們兩盤小菜。這兩盤小菜很別致喔!一道是腌菜涼拌花枝,花枝是用清晨才從魚市買來的上等貨,川燙一下,配上吉祥客棧用獨家老虎醬腌制半年的大白菜,吃的時候那股辣勁配上潤滑的花枝,不小心舌頭都要吞下去了呢!」
她滿臉幸福洋溢的表情,小手比呀畫的,腦海已在幻想嚼著花枝的感覺。
彪形大漢們望著她都看呆了,從沒有哪個死老百姓會對他們這麼親切,而那活靈活現的描述和神情更是讓他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還有這一道柴魚拌秋葵,大爺們知道嗎?這秋葵用鹽搓一搓,川燙一下後,切片拌著醬油和柴魚,很是下飯。那黏黏稠稠的特殊口感,配上清爽的蔬菜甘甜,真的會讓人吃了一次便戒也戒不掉。」
春眠愈講愈興奮,拿起桌上筷子夾了一口遞到領頭兒的面前,「大爺您嘗嘗,真的不蓋您!」
彪形大漢的領頭兒臉微微一紅,但就像被催眠似的乖乖張口,吞下她喂的菜。
其余大漢們全都看傻眼,闔不攏嘴,這是平日凶神惡煞的老大嗎?
玉麟兒杵在櫃望見這一幕,雙腿一軟,差點沒瘋掉。這丫頭又在忘我了,這行為簡直是在捋虎須嘛!
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玉麟兒的思緒。「掌櫃的,給我們兩間上房。」
玉麟兒回頭一看,櫃前不知何時矗立了兩位高大的男子,雖是尋常旅人裝束,但卻一身貴氣,兩人都看似二十七、八歲。
黎振熙臉上掛著溫煦的笑,額頭寬廣、五官端正、目如煌星,出聲攀談的便是他,身著藏青色的布袍。
他身旁的男子嚴忍冬則一身黑,滿臉冰霜、劍眉飛揚,略顯狹長的俊眸視線猶如落在遠方,下顎方正、英氣逼人,但讓人望而生畏。
玉麟兒頓時氣息一窒,她沒見過如此俊俏的男子,而且還同時來兩個。但她一瞥之後,立刻把視線完全專注在黎振熙身上,因為很明顯地他比較不駭人。
「我……我這就請人帶你們上去看房,滿意的話,再下來付帳。」玉麟兒有點慌張地把話說完,就朝裴春眠那里拉開嗓門。「店──小──二,帶客倌看房啦!」
「來了!」春眠把筷子放下,稍微對彪形大漢們躬身一禮,便朝櫃過來。
「春眠,你帶他們去二樓最左邊那兩間。」玉麟兒吩咐。
「是,客倌請跟我來。」春眠笑盈盈地望向黎振熙一點頭,再轉向嚴忍冬時,不禁微微一怔。
他非常英俊,他的同伴也儀表堂堂,但他更是俊逸,令人無法移開目光。
不過讓春眠最在意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全身散發出的氣息,頹圮又憤世嫉俗,那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眼神,明擺著拒人于千里之外,嘴角緊抿著,方正的下顎上有一點落拓的胡碴,整個人狀似松懈,但卻流泄出駭人的鬼氣。
這人是遭遇到了什麼事?裴春眠忍不住暗忖,她從未見過如此不快樂的人……
「怎麼了?」看見絞著眉頭凝視嚴忍冬的店小二,黎振熙疑惑道。
「啊……沒事,不好意思,請跟我來。」自己可別又犯了多管閑事的毛病。
春眠吐吐舌,趕緊移動腳步,領著兩個大男人穿越大廳,走上樓梯。
一邊走上樓,她一邊喋喋不休地介紹。「咱們客棧盡避外觀不起眼,也談不上什麼擺設高貴,但榮福總是打掃得干干淨淨,就是一點灰塵也模不到,大爺不信的話,待會兒可以模模窗欞,那邊通常是打掃的死角,我去別家客棧住餅,從來沒有窗欞像咱們客棧這般干淨的。
「還有啊~~大爺選的那兩間上房可是位置絕佳喔!打開窗的話,旁邊的洞爺湖風光可是盡收眼底,黑漆抹烏的晚上還看得到燈火通明的畫舫呢!然後上房上方的屋檐還住了燕子一家子,拂曉時燕子會飛舞在窗前,煞是憐人──」
「吵死了!」嚴忍冬打斷她的介紹。
「啊~~對不起。」春眠趕緊一手捂住自己嘴巴,轉身向嚴忍冬鞠了一躬。
唉!她又得意忘形了,她很容易跟人家介紹個東西便愈講愈興奮。
小臉寫滿歉意,她領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上等客房,遲疑片刻,放下捂著嘴的手道︰「呃,就是這兩間了。那麼大爺們可以看一看,小的先下樓去,不打擾了。」
她打開兩間上房後,拿著鑰匙快步下樓,不敢再多說什麼。
望著她下樓的背影,黎振熙微微苦笑,轉頭對嚴忍冬抱怨道︰「我覺得這店小二很親切呀!他還是個孩子,你把他給嚇到了。」
「我沒必要非照顧一個孩子不可!」嚴忍冬冷冷拋下一句話,進入最角落的那間上房,把包袱往床上一扔,在桌前坐下,瞧也不瞧黎振熙一眼道︰「現在這樣事件就告一段落了吧?」
「嗯,應該是。」黎振熙帶上門,也跟著坐到他身旁。「沒想到縣令要送給尚書左丞的禮物和密函會恰巧被山賊給劫鑣了,雖然從山賊手上把東西拿回來費了一番工夫,但多虧那群山賊,我想現在沒人會猜到這些東西在我們手上。我明天就會進京面聖,盡避罪證不足以摘了尚書左丞的紗帽,不過至少可以毀了那個縣令。」
「很好。」嚴忍冬一臉漠不關心。
「你會回家去嗎?嚴太夫人常常婉轉向我母親探問你的近況,雖然嘴上不說,但似乎很想念你。文雪霞病歿都已經三年了,你不能一輩子不回去。」
砰的一聲,嚴忍冬拳頭狠狠往桌上一敲,怒紅了眼,瞪著黎振熙。
「唉!」黎振熙望著好友長嘆一聲,沒再提這話題。
他們都是朝廷命臣的第二代,只是嚴忍冬的父親早逝,但兩家長期是世交,在嚴忍冬父親過世後依然時常來往。
很湊巧的是,他們也同樣被皇上青睞,成為專接皇上密令的暗行御史,彼此稱得上是生死之交。
嚴忍冬向來比自己狂放,武藝比較高強、作風大膽,曾經是個鋒芒耀眼的人,屢建奇功。
但現在的他卻一個人放著位在京畿的老家不回,把客棧當家,不出任務時不是在客棧喝得爛醉如泥,便是到歌樓花天酒地;出任務時又簡直像置生死于度外,不要命似的專走險路。
三年了,自文雪霞死去都已經三年了,嚴忍冬的哀痛像是絲毫沒有減輕。
黎振熙曾想過,若當初嚴太夫人沒有拒絕那件婚事便好了,文雪霞就不會一整個冬季對嚴忍冬避不見面,等下一次再會時,見到的卻是她病歿的墓冢,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