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楚北捷,沉聲道︰「北漠王族已經被何俠屠戮殆盡,北漠的疆土正被雲常大軍盡情踐踏,這個時候,最愚蠢的事莫過于繼續記恨當年北漠與東林的仇恨。誰可以打敗何俠,解救養育這片大地的百姓,我就奉誰為主帥,追隨他征戰沙場。」
楚北捷淡笑,手肘微動,鏗鏘之聲清脆地回響在眾人耳旁。
烈日下,天下聞名的神威寶劍寒光四射,鎮北王劍已出鞘。
「我會打敗何俠,解救養育這片大地的百姓。將士們,你們誰願意追隨我?」每個人都听見了,低沉而蘊藏著力量的聲音。
四周,比方才更寂靜。
屏息般的寂靜。
「有誰,願意追隨我楚北捷?」楚北捷高聲喝問。
娉婷緩緩仰頭,視線靜靜掃過一張張被塵土弄污的臉。
「我。」人群中輕輕響起一聲。
「我。」另一把聲音。
「我!」有人大聲喊了出來。
「我,我願意!」
「我!」
「我,還有我!」
「我!」
「我!」
應聲如雷,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連著一陣的吼聲。
追隨鎮北王。
追隨這個北漠昔日的仇人,追隨這個把絕望從大地上驅趕走的男人,追隨這個可以打敗何俠的名將。
大王死了,王宮毀了,大地被踐踏了,父母親人正被鐵騎凌虐。
但他們有要求存的斗志,有不屈膝的勇氣,有不怕徹落黃土的熱血,有生銹的兵器和老弱的馬匹—還有,還有鎮北王。
「鎮北王!」
「鎮北王!打敗何俠!」
「打敗何俠!打敗何俠!跋走雲常軍……」
江鈴古城沸騰了。
一張張年輕的臉上,除了塵土、污垢、血跡、傷口,還有激動的笑容,和滾燙的淚水。
若韓瞪大眼眶,忍著不讓感動的眼淚淌下,抽出腰間的劍,向前跨出一步,大聲道︰「若韓對劍發誓,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北漠的上將軍若韓,我是鎮北王的將領若韓!鎮北王,也請你記得自己的承諾。」
「我會打敗所有令生靈涂炭的人,包括何俠。」楚北捷沉聲應道,目光轉向娉婷,變得無比溫柔︰「因為我答應我最心愛的女人,給她一個安寧幸福的天下。」
娉婷萬萬想不到楚北捷竟在這個時候當眾表達愛意,雖然四周歡聲雷動,楚北捷的話只有若韓森榮幾個站得近的熟人听見,但臉頰已頓時紅了一片,不知如何應對,垂眼片刻才勉強恢復原來風流從容的模樣,輕聲建議︰「如今士氣正盛,正所謂名正,而後言順。這是王爺復出後的第一支軍隊,是否該起個正式的名號?例如…鎮北軍。」
她的話里另有一番意思。這次集中各國被擊散的兵力對抗雲常大軍,楚北捷的軍中再不僅僅是東林兵,所以絕不能再用東林兩字,以免勾起他國參戰將士的心病。
楚北捷領軍多年,怎會听不出娉婷的意思,笑著點頭道︰「對,是該起個名字。」
撢劍朝天一橫,喝道︰「眾將士靜一靜,听我說句話!」
他一開口,周圍頓時安靜。人人期待地看著這位無敵的主帥。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抵抗何俠的大軍。」楚北捷緩緩道︰「這支大軍,不叫鎮北軍,也不叫北捷軍,更不會叫東林軍。它的名字,叫亭軍!」
娉婷低呼一聲,難以置信地抬頭瞥了楚北捷一眼。
「有人會問,為什麼叫亭軍。」楚北捷強壯的臂膀,驀然伸過來,將嬌小的娉婷摟得貼在懷中。楚北捷揚聲道︰「因為我最心愛的女人,叫白娉婷。我答應過她,要為她掃蕩荒亂,統一四國,給她一個安逸的天下。我挑戰何俠,是因為我要保護娉婷,保護我楚北捷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
「將士們,你們追隨我,不是為了權利、財富、田地,不是為了滿足貴人們爭權奪勢的野心,也不是迫于王令,更不是為了我楚北捷。」
「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冒著危險追隨我?」
「你們難道不是和我楚北捷一樣嗎?」
「是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而流血,是為了自己所珍惜的人而受傷,是為了自己的心願而舍棄生命!」
「告訴我,你們和我一樣!」
「告訴我,亭軍的將士們,永遠不會忘記這支軍隊為什麼叫亭軍!」
「告訴我,亭軍的將士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心愛的人,忘記自己最珍惜的一切!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在為什麼而戰!」
「大聲告訴我,這支軍隊叫什麼?」楚北捷的聲音,穿越了古老的城牆,穿越了天上的雲層。
瞬間的靜默後,是爆發的吼聲。
「亭軍!」
「亭軍!亭軍!」
「亭軍!」
整座江鈴都城在吼叫,在震動。
娉婷依在楚北捷溫暖的懷里,熱淚默默淌了楚北捷一胸。
森榮走過來,佩服道︰「鎮北王一定是天下最厲害的情人。」
「是否天下最厲害的情人我不知道。」若韓嘆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絕對是天下最懂得激勵軍心的統帥。」
第八章
雲常,亭台依舊。
夕陽已下。
耀天坐過的王椅,靜靜擺在大殿內,撫過的垂簾,在風中寂寥地晃動,抹過的胭脂剩了一半,孤孤單單,擱在鏡前。
何俠穿過重重侍衛,從王宮的大道,沿著內廊一路過來,路越走越狹,在最僻靜的角落,何俠停下腳步。一把沉甸甸的大鎖,緊緊關閉了眼前小屋的木門。
耀天公主和她的貼身侍女綠衣,已被移來此處囚禁。
「駙馬爺。」只有最得何俠信任的侍衛才會被派來此處看守本門。侍衛隊長走過來,向何俠請安,小心地問︰「是否要開門進去?」
何俠烏黑的瞳子幽幽盯著上鎖的木門。
耀天在里面。
他的妻,他未出世孩子的母親,那位曾經溫柔體貼,笑靨動人的公主,那位親筆寫下王令,要將他置于死地,要罪他于謀逆,要判他極刑的雲常國主,就在這木門之內。
他盯著門上的鎖,彷佛它並不僅僅銬在門上,而是銬在心上。他站在那兒,默然了很久,才緩緩搖頭︰「我不進去,別說我來過。你把這個遞進去,告訴公主,王令我看到了,掌印已經被秘密處決。這是我給她的回禮,是那位她賞賜給我的風音姑娘幫忙做的。」
侍衛隊長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將何俠手上托著的一個錦盒接過來,走到門前取出鑰匙,開門進去。
開門的瞬間,何俠抬頭往里面一瞥,驚鴻之間,什麼也沒看清。
不一會,木門從里面打開,侍衛隊長出來,重新把門仔細鎖好,過來向何俠復命︰「禮物送上去了,都是按駙馬爺的話轉告的,沒有多說一個字…」
「啊!」猛然听見屋內一聲慘叫。
那叫聲淒厲可怕,完全走了調,但認得耀天聲音的人都听出那是公主的聲音。
能被挑來這里的侍衛都不是常人,但一听那慘叫,幾乎所有侍衛,連同侍衛隊長本人在內,都情不自禁打個寒顫。
慘叫之後,又是匡當一聲,似乎是什麼重重砸在紫金地磚上了。
眾人料一定是耀天公主打開錦盒,被里面的東西嚇了一跳。但駙馬爺到底送了什麼,竟能讓人那般恐懼絕望?
侍衛們驚懼交加的視線下,何俠臉色平靜得駭人。
只有他知道那錦盒里裝著什麼。
錦盒里,裝著一樣寶貝,至少從前,公主和貴常青都當它是一樣實貝。
他們以為,它能彈奏出可與娉婷媲美的樂曲;他們以為,它有資格去踫何俠為娉婷精心布置的一切,拿娉婷用過的梳,迭娉婷睡過的被,撫娉婷彈過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