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賞2 第16頁

娉婷怔住。

敬安王爺去了……

王妃去了……

十八年養育過自己的恩人,撒手去了。沒有他們,自己會否早在饑寒交迫中成為城外一座小小的一副枯骨?

會否和揚揚赫赫的敬安王府沒有絲毫干系?

那樣,剛剛登記的歸樂大王何肅忘恩負義屠戮功臣的那一場沖天大火與她不會有絲毫干系,她也不會陰差陽錯流落東林,遇上歸樂的死敵楚北捷,以致掏出一顆芳心,雙手奉上。

思緒隨風遠到千里外,已成焦土的敬安王府,在那里,慈愛的王妃第一次牽著她胖胖的小手走到正低頭練字的何俠前,笑道︰「瞧,多討人喜歡的女女圭女圭。凍倒在王府門口,就是和我們敬安王府有緣呢。俠兒,你知道什麼是緣分嗎?」

何俠放下筆,只瞅著娉婷笑,央道︰「你別動,就站在那兒。我幫你畫畫兒,可好看呢。」

一筆畫下去,她成了何俠的侍女、伴讀、玩伴、軍師,有那麼一陣,她甚至差點成為他的側室。

「王爺,少爺教我拿筆啦。」

「王妃說我的琴比少爺彈得更好呢。」

「你要再不听我話好好背兵書,我就告訴王妃去。」

軟聲笑語,去了,都去了。

伸手一握,往事從指尖譏笑著淌泄而去。留不住。

沒有可以回頭的余地,若她不是何俠的侍女,怎會設下計策,將楚北捷誘進埋伏,逼楚北捷立下五年不犯歸樂的契約?

若不是楚北捷代東林王族立下誓言不犯歸樂,使何肅再不用擔心邊境犯兵,何肅又怎能輕易調動大軍伏擊敬安王爺成功?

世事環環相扣,自有因果。

想到這里,娉婷心里空蕩蕩的,連怨恨的力氣都失去了,失魂落魄道︰「少爺恨何肅無可厚非,可為何要和北漠王勾結,害死東林王的兩個兒子?假如東林內亂肅清,北漠立即大禍臨頭。」

何俠憐惜地凝視娉婷,輕嘆︰「不管北漠將來如何,只要能留住娉婷,我什麼都願意做。」

娉婷劇震,緩緩回視何俠,慘然笑道︰「少爺不是疑心娉婷會向著楚北捷嗎?否則當日也不會在娉婷讓楚北捷立誓不犯歸樂後,生怕娉婷泄漏你們歸隱的住處,逼娉婷離開。」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娉婷還能回到楚北捷身邊嗎?」何俠別過頭,沉聲問︰「娉婷的話,楚北捷還會相信嗎?」

娉婷並沒如何俠估計般震動,只是輕輕問︰「王爺王妃已去,少爺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帶你走,我們歸隱山林,我會讓你過得比當日更好。」

娉婷晶瑩黑眸牢牢盯著何俠,她不知哪里生出力氣,竟慢慢站了起來,走近細看何俠,仿佛要將他臉上每一根毛發都看清楚。深深望進何俠不見底的瞳中,在唇幾乎貼上唇的距離,娉婷一字一頓道︰「少爺的話,娉婷還會相信嗎?」唇角逸出一絲黯然笑意,轉身沉聲道︰「從娉婷離開的那日起,敬安王府和娉婷再沒有半點干系。何公子請回吧。」

房內驟然安靜。

幾下勉強按捺的深喘後,身後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珠簾晃動,何俠去了。

娉婷象失去所有力氣,軟倒在椅上。

除了上將軍夫人因為懷了孩子而脾氣古怪正日愁眉不展外,上將軍府上下人等都喜上眉梢。

邊疆不再打仗了,東林賊軍被打跑了,上將軍果然厲害,是北漠的護國大樹。

則尹的上將軍府,因為北漠王接連命人送來的大批賞賜而喜氣洋洋。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小意思,真正的賞賜,大王要等到則尹處理完邊疆兵事回到北崖里再下王令。

陽鳳無心看快把小客廳堆滿的各色金銀珠寶,她一直擔心娉婷不堪刺激會一病不起,這數日見娉婷竟出乎意料的堅強,按時飲藥進食,也不曾見她暗中哭泣傷身,身體漸漸好起來,總算放心了點。

另一個好消息也臨門,堪布飛書傳來,則尹將于近日啟程回北崖里。

陽鳳拿著則尹的書信,心狂跳起來,不知道則尹回來看見她的肚子,會高興成什麼樣子。縈繞心頭的愁雲散了一半,她親自下廚,做了幾樣拿手小菜,端到娉婷房中。

「怎麼起來了?」將熱騰騰的菜放在桌上,陽鳳忙去扶︰「叫你別心急,病是要慢慢條理的。則尹過兩天就回來,我去信囑托了,要他在路上重金尋上好的老參熊膽。」

娉婷搖頭道︰「將養這些天,我該走了。」

陽鳳愕然︰「娉婷,你現在……」嘆了口氣,軟聲道︰「我怎麼放心?」

「你這兒名聲太大,我不能久留。」娉婷握著陽鳳手,沉聲道︰「我們姐妹一場,你親眼看見我是怎麼一步步走到這境地的,我給你說幾句知心話,可別忘了。」

陽鳳心里一沉,點頭道︰「你說。」

「政局變動,四國從此多亂。上將軍立下大功,激流勇退正是時候。還有,」娉婷稍頓,又嘆氣道︰「你要小心何俠。」

「小敬安王?」

「他不再是從前的何俠了。」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東林王兩位幼子的死,都默然。

陽鳳看一眼早發涼的菜肴,只覺得心里沉甸甸的,露出愁容道︰「你真要走?」

「對。」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陽鳳緊緊握住娉婷的手,用力摟在雙掌中,哽咽著道︰「想起你一個女子在外漂泊,我從此怎麼睡得著?歸樂王在懸賞抓你,楚北捷只當他兩個佷子是被你害死的。」

「我要回家。」

「回家?」

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閃過柔情和憧憬,悠然道︰「有人,在等我。」舉手,掠平鬢旁被風吹亂的發絲,婷婷立在窗前,遠眺東林的方向。

他們約定過的。

第十三章

東林舉國轉用素色。王令已下,三月內,全國上下無論貴族平民,一律不得使用鮮色。衣著、門簾,連街道商鋪使用的表示吉慶和發財的紅色招牌,都被勒令摘下。

一片死氣沉沉。

兩位王子,大王僅有的兩位王子,中毒不治。小小的年紀,不足十歲,還沒有資格埋入東林王族莊嚴肅穆的王家墓地,只能按照東林俗例,火化後將那小小的一捧骨灰撒入江河,隨天地而消逝。

楚北捷接到噩耗,急忙領兵回國,一路飛砂走石,在都城外五十里,被早已等候的左丞相桑譚攔住。

「停!」遠遠看見王旗在仿佛褐色的半空中無力招展,楚北捷舉手。

十萬長途跋涉,筋疲力盡的精銳,轟然止步,被塵土模糊的臉愕然看向前方劍拔弩張的王宮禁軍。

「奉王令,」桑譚雙手持明黃的王令,昂然道︰「都城正逢兩位王子喪期,為恐戾氣難解,遠征之兵不宜入城。所有兵馬原地留守,交由富瑯王統管。」

眾將下馬跪听,方圓數里靜默無聲,只有桑譚發音清晰的字一個一個不帶感情地鑽進耳朵里。

日暮將至,斜風入骨。漠然听完王令,心寒了半截,偷眼看楚北捷。

楚北捷臉上不冷不熱,雙手過頭接了王令,站起來。

桑譚露出含蓄的笑容,手攏在袖中,親切道︰「王爺總算回來了,王爺和大王是親兄弟,請千萬勸慰大王,不要為兩位王子傷了身體。大王命桑譚務必親自迎王爺入城。」向後退開,已有五十多名穿著王宮侍衛服飾的人等候在路上。似乎王子被毒殺後,王宮侍衛都換了人,這群人中沒有一個是熟悉的面孔。

「王爺……」漠然在楚北捷身邊垂手站立,壓著嗓子道︰「將士們離開家鄉有一段日子了,個個思鄉心切,現在忽然被命令留在這里,恐怕會有人趁機鬧事。十萬精銳,出了事可不得了。該怎麼辦,請王爺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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