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孫玥進入房間,芫華連忙替太子除去狐狸斗篷,使個眼色,幾個宮女一並退下。
鮑孫玥溫言道︰「俏兒身體可好些了?」
姜俏听他聲音和善,又想起今日之擔心,眼眶突然一紅,也不管禮節了,開門見山就問︰「殿下可是見過太後?」
「見過了。」
「那太後有沒有……」
「有。」公孫玥點頭,「我也同意了。」
姜俏知道自己應該說「讓太後扶養,是臣妾的榮幸」之類的話,但說不出口,屋內炭盆燒得溫暖,她卻只覺得全身冰涼,左手撫著微凸的月復部,內心忍不住難受起來,在一起的緣分居然就只有這短短十個月嗎?
辛苦的懷孕,辛苦的生產,可是孩子卻是在壽康宮長大,一年只能見一兩次,孩子也不會認得她。
不,她不能接受,孩子是她的底線,不能讓步。
姜俏想到這里,跪了下來,「求太子殿下想辦法。」
「不用擔心,我既然答應給孩子請封,即便孩子不在東宮,給你的承諾也不會收回去。說完,他便伸手要把她扶起。
「臣妾……不希罕。」姜俏伸手隔開,還是堅持跪在地上。
「不希罕?」公孫玥的聲音听不出情緒好壞,「你知不知道請封有多太好處,每年至少進項數十萬兩,而在孩子成年前,這些都是你的。」
「不希罕,不想要。」姜俏生起氣來,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生氣,也對公孫玥的無情生氣,為父為母果然差距甚大,他沒懷胎哪懂舍不得,對他來說讓齊樁受審遠比自己的孩子來得重要。
她早該知道了,天家無情,偏偏還想著他是一個好太子,也會是個好父親。
鮑孫玥依然是個以國事為重的好太子,只是,身為父親也太冷淡了,她對他很失望,靠他不如靠自己!
姜俏伏地,「臣妾願意舍棄承徽品級,打回尚食,甚至宮女宮婢都行,只求太子想辦法,讓孩子在臣妾身邊長大。」
「哦?當承徽可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十幾個宮女伺候,身為姜家大小姐再享受,也不會比當本太子的承徽享受,再者,我一年後才會大婚,也就是說這段時間東官你為大,第一個孩子給了皇祖母,可以再生第二個,皇祖母總不好兩個都抱去養,你為了這個孩子同本太子鬧,不後悔?」
「絕不後悔。」
「你就不怕本太子把你扔去盈秀閣,讓你跟花枝芽枝一起擠,只留個宮婢幫你洗衣灑掃?那里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屋子,平素五菜一湯,衣服一年兩裁,跟春暖院的日子差得可不是只有一丁點。」
「臣妾願意。」
姜俏額貼地磚,沒看見公孫玥的表情帶著一絲暖意。
他身分尊貴,身邊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每年春宴,避暑,秋獵,多少名門淑女對他明示暗示,想的都是入宮侍奉,爭取一個品級。
案皇後宮人數不過二十來個,但這二十幾個家族都沒個省心,入宮了就想爭寵,封了就想封妃,才剛剛有了肚子,就開始想求封號,沒一刻安靜。
所以年紀漸長後,他沒要那些世家出身的高級女,而是要了平民出身的宮婢伺候,花枝芽枝的父母都是老百姓,就算女兒被提拔,但終究還是平民,平民好,看著齊家跋扈,他真受夠了世族貴女。
直到姜俏出現。
罷開始,他是想要她的聰明才智,但後來卻發現她有聰明才智以外的東西——生為一個人應該有的溫度。
後宮是天下最無情的地方,一個不小心,就可能丟了性命,但在這春暖院卻恰如其名,永遠如春溫暖,他在這里沒見過緊張兮兮的宮女,也沒見過謹小慎微的宮婢,芫華跟白蘇伺候他多年,從來不苟言笑,但在春暖院,這兩丫頭永遠都是笑咪咪的,好像有什麼好事一樣。
物以類聚,人以群居,他知道,那是因為姜俏的關系。
她把所有的人當人看,而不是以奴視之。
連皇祖母跟母後都覺得不需要對佃農太好,不過就是粗人,能吃飽就該感謝上天,但她卻能說出「黎民才是國家根本,朝廷大官應該是為了天下百姓服務,謀求天玉百姓幸福」的話來,他跟父皇一直以來就是朝著這個目標前進,當她說出來時,他很意外,一個女子居然能有這樣的心胸?
就像現在,一般女子听到孩子可以請封恐怕喜出望外,但她還在不高興、不希罕,她要孩子,不要榮華富貴。
在後宮,不要權勢的是傻子。
不過他卻覺得這傻子真可愛。
鮑孫玥再次伸手扶她,「起來吧,地上涼,也不怕凍著。」
「太子殿下可是答應臣妾了?」
鮑孫玥沒跟她說,他下午去壽康宮,就是跟皇祖母說此事的,用的還是她教的那招——耍賴。
他跟太後說——皇祖母若是把曾孫抱到壽康宮扶養,一年後孫兒選太子妃時就不拈鬮了,直接點選李家表妹——齊家李家僵持不下,他為了讓後宮停火,早就說了十八歲時,由欽天臨算好日期,他拈鬮決定,首簽者為太子妃,剩下的那就是良娣了。
齊太後跟李皇後都覺得這法子還行,娘家女子入主東宮的機率一半,可一旦他不拈鬮,那情勢就不一樣了,齊家的世代富貴夢,恐怕就到頭了,良梯算什麼,除非整個東宮只有良娣能生兒子,否則正妃總有辦法的,自己生是辦法,抱昭訓、奉儀的兒子來養也是辦法……
齊太後被氣得七竅生煙,齊五娘更是立刻尖叫起來,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上太子妃,然後狠狠的把李螢兒那個小賤人踩在腳底,到時候自己跟太子琴瑟和鳴,夫唱婦隨,太子上朝後她就日日立李螢兒規矩,讓她跪在自己腳邊,知道誰才是東宮最尊貴的女人,齊五娘每天都作著這個美夢,可突然間,立場可能會顛倒過來,她根本承受不住,想到李螢兒得意洋洋的模樣,更讓她忍不住,太子表哥怎能這樣對她,她可是他最親的表妹啊。
齊太後更是臉色陰沉,她怎麼樣也沒想到,太子又拿太子妃的位置來挾著她,她可以懲置姜承徽,但太子會懲罰整個齊家,她已經老了,齊淑妃又沒生兒子,齊家需要再出個太子妃。
鮑孫玥知道,話說到就好,皇祖母不會拿太子妃之位來賭的。
自己的孩子,他也舍不得——看著姜俏的肚子一天一天變大,那感覺真是很奇怪,新鮮,充滿喜悅,胡嬤嬤說等肚子再大些,孩子開始踢腿伸手,就能模到動靜,光想就覺得不可思議,他很期待這孩子的降臨,別說知道姜俏會求他,就算不知道自己的骨肉在壽康宮長大。
回來沒立刻跟姜俏講,不過就是無聊想逗逗她,沒想到她脾氣上來,他居然拿她沒辦法,她懷著身孕,總不好用力扯她站起。
身為東宮太子,又不能說自己在開玩笑,這有失威信。
于是他清清嗓子,「本太子答應你就是。」
姜俏欣喜地直起身子,睫毛上淚水未干,額頭上一片被青磚凍過的紅,看起來有點滑稽。
鮑孫玥拉她起來,伸手給她捂熱。
「都懷孕了,也不知道當心自己的身體。」
「不怕,臣妾身體好得很。」
鮑孫玥莞爾,「高興了?」
「謝太子殿下。」姜俏也不客氣,「還有一件事情。」
「說。」
「有人跟太後告密,說齊樁那事情有我出的主意。」
鮑孫玥聞言,眼神閃過一絲凌厲,很快又恢復如常,「知道了,我會查,你今日也累了,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