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門就見父親站在高高的不銹鋼梯子上擺弄瓜藤,看得他好不心驚。
案親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尚冉不敢直接喊過去怕驚嚇到
他,只能慢慢走過去,到梯子旁咳嗽一聲。
案親低頭看到他,不理,繼續干手里的活,汗水涔涔而下。
尚冉急了,又輕輕敲敲梯子。
「干嗎?」父親粗聲粗氣地問。
「下來一下好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案親嗤了一聲,還是慢慢下了一階。尚冉手伸到半空扶著他,直到看他完全站到平地上才松了口氣。然後就是一通怒吼︰「你爬那麼高干什麼?一把年紀了身體還要不要?別仗著現在沒病沒痛的就不當回事,要是稍微一個不小心出了點什麼岔子,媽一個女人家根本就扛不動你,癱在這里看你怎麼辦?」由于太緊張太氣憤了,尚冉張口就開始責備,等接收到父親越來越錯愕的目光而住口時,已經講了一大串。
天哪,我在干什麼啊?他在心里哀號,神色也由原來的義憤填膺變為僵硬,像是逃命一樣地轉身爬上扶梯,在上面站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問︰「你剛剛要干什麼?我來好了。」
案親顯然比他更驚愕,那條精通多國語言的舌頭足足花了多一倍的時間才找回說話的能力︰「咳,我想把瓜藤牽到水管上去,這樣它就可以往里頭蔓延。」
尚冉一把拽過向外生長的瓜藤,按他的意思一點點纏在水管上。
「喂,你手勁不要那麼重,會把藤弄壞的。」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那麼點事嗎?煩不煩?
「知道什麼啊,你看你都把它扯成什麼樣了!」父親憤慨。他盼了那麼久才盼到西瓜藤有點活過來的樣子,可不能被他粗手粗腳一搞搞死了。
「你你你,干什麼?」尚冉見鬼一樣看到父親從梯子的另一邊爬上來。
「我自己來,你根本就不會!」父親拂開他的手,拉著瓜藤在水管上輕輕繞了兩圈。
尚冉看著這雙蒼老的手,想起小時候被它牽著走過的悠長歲月,一時間竟有想哭的沖動。
案親完成工作,身手還算敏捷地爬了下去,拍拍手上的灰塵,不屑地說︰「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會做!」
「你告訴我我就會了啊,你又爬上來干什麼?」真是破壞氣氛的老家伙,「這種事以後我來做就好了,你不要——」
案親臉一沉,打斷話頭︰「什麼以後?兩年以後還是三年以後?」
尚冉想起自己的行程,又是一臉愧疚︰「我……」
「你什麼你?還不快下來擦手?」雖然是慣用的呵斥口吻,毛巾卻已經穩穩遞到他面前。
尚冉看著雪白的毛巾,不禁愣了。
「喝水。」
「來吃冰淇淋。」
「收拾好東西出去逛街。」
「念太久了,休息一會兒。」
好多好多這樣的片段冉冉浮上來。
以前,也經常是這樣,嚴厲的口氣與動作,卻總是打著溫馨的主意,做著輕柔的動作。
可是啊可是,為什麼他總是要想起不愉快的事情,而忽視那些曾經的歡樂時光呢?明明都是這個人,這雙手帶給他的。為什麼他的記憶如此苛刻,只記得那些嚴厲的面容,沉重的壓力,而把溫暖的美麗的事物壓在最底層?
仍是那樣的面孔,嚴峻,凜然不可侵犯。不過比記憶中更形蒼老了。
蒼老,于是顯得有些脆弱。
蒼老的臉容上有著疲憊與歉疚……歉疚嗎?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啊。
即使曾經做過許多讓他不快的事,出發點,又何嘗是壞的?
總想著自己有多委屈有多可憐,如果站在他們的立場上去想想,就知道所看到所認為的,只是自己眼中的事實而已了。
「父親——」
老人背過身去往搖椅那邊走,不想被發現這聲久違呼喚帶來的震撼。「去哪所大學?我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可以投靠。」
「切,我干嗎去投靠別人?靠我自己就綽綽有余了!」他追上去,像是欲追回年少時缺失掉忽略掉的親昵時光。
「你?靠自己?再等八百年吧!」
「你竟然看不起我!好,我就讓你看看,回來的時候我會比你們誰都強!」
「胡吹什麼大氣!」
不是一口一個您畢恭畢敬,不是一步一回頭戒慎戒懼——從不知道,還可以跟高高在上的父親,這樣說話。
涼涼的晚風吹來,吹開層層疊疊的藤蔓,小小的果實,正在綠葉蔽蔭之下,茁壯成長。
第十五章充滿奇跡的讀書生涯
「知道這個單詞是什麼意思嗎?」留著小胡子的老師在Word里打出了一串字母。
溫湄傻愣愣盯著研究。
很好,拆開很眼熟,合在一起不認識。
「分期付款!」半數以上的人在第一時間叫了出來,沒叫的有一大半是因為不屑——比如她身邊這位平時活潑好動一上課就求知若渴的Miss秦。
在經歷過類似的情況數十次之後,說沒有挫敗感那是不可能的。她就不明白這些人明明就自個兒背單詞背得好好的,干嗎還跑來這里打擊沉默的少數人的自尊心,嫌錢多嗎?
不過也沒關系,反正那麼早開始背單詞,到了考試那會兒鐵定都差不多忘光了,還不是得重復重復再重復?所以為了節省時間提高效率,她還是發揚臨時抱佛腳的優良傳統,背單詞這種事情,容後再議,容後再議啦。
「現在我們來做一下這個練習。」講台上的英語老師花了十分鐘講解怎樣記憶某類單詞之後,打開了每人額外花十塊錢買來的講義。
「吃人啊!不就是些題目嗎?改明兒我找本書抄幾個賣你,八塊錢就好!」
記得第一次看到這幾頁紙的阿禾如此叫嚷。可是沒辦法,如果不買的話上課就不知道他講哪兒,所以不得不含悲忍淚向惡勢力低頭屈服。
「做練習?不要吧。」溫湄小聲反抗,「我們是來听你講課的不是來做練習的,老大。」天知道上一次做閱讀理解還是在四六級考試考場上。滿眼似曾相識的英文字母看得她直想睡覺,最後一篇的選項簡直就是完全瞎蒙——老天保佑她這回過了吧。
「別叫啦,做一下也挺好。老師一會兒會講解的。」
K大算是本地最好的大學,理論上說學生總比別的學校厲害一點,所以秦曉暢一向很以自己的男友為榮,對溫湄之前也很有一點崇敬的心理,本來以為她上課老是睡覺是因為老師講得差人家看不上眼,後來才給她發現此女根本就是英語初中水平,完全沒救,說話間也就多了幾分優越和親近感。
「講解就直接講解,干嗎要先做?」溫湄有氣沒力地趴在書桌上,心不在焉地讀題,「什麼嘛,這麼多生詞,我怎麼看得懂?」
秦曉暢看著手中一模一樣的短文,忍不住再一次問︰「你真的是自己考進K大的,不是特長生,也沒有作弊?」還是郵局送錯了錄取通知書?
「當然。我還是全系第三名呢。」說出去都沒人會信。
秦曉暢心理極度不平衡。
為什麼就是有些人的讀書生涯中,充滿奇跡呢?
「好,十分鐘到了,做好的同學請舉手。」
稀稀拉拉的手舉起,更多的懶得理他,自動開始看下面的題目。
「這麼少人嗎?」老師顯然很詫異,竟然走下講台一個個關心過來。
「嗯,做好了。做好了為什麼不舉手?」老師,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這里不是幼兒園啦,竟然搞這套。
「咦?還沒好?速度要提高啊。」
「沒有做?你竟然沒有做!」轉身,沒注意一雙憤恨的眼光一直追隨著不放——老師,就算人家真的沒做你也不用那麼瞎嚷嚷吧?給不給人家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