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靜靜聆听著皇兄的訓示。他明白皇兄這一番話全是為了他好,並非故意擺譜訓他,所以倒也是听得心甘情願。
「子推,你的個性也不算莽撞,這次卻捅了這麼大樓子,更是叫朕擔心啊!」
「皇上日理萬機,臣不僅未能替皇上分憂,反而令皇上擔心,臣真是罪該萬死……」
「依朕看,這樣子也不是辦法。為了弭平族人對你的不信任,朕來為你指一門婚事吧!賀蘭氏、達溪氏、步六孤氏……都有適婚的女子,而他們又是開國勛臣……如此一來,就可以拉近你們的關系——」
「皇上,臣弟年紀尚輕,還不想婚嫁,尚請皇上收回成命。」
他的耳畔忽然響起迦陵的聲音……願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
她為了保他,不惜發下毒誓,以輪回為賭注。
皇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子推,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樂陵公的千金吧?」
「皇上,此話從何說起呢?」康王有點慌亂。
「朕一直好奇她竟然當眾發下毒誓來證明你的清白。若不是交情匪淺的知交,斷不可能如此輕率。這一點你無可否認吧?」
康王無一言以對。
「不過,朕反對你跟這個女子締結連理。」
「為什麼?」康王聞言一驚。
「因為她是漢人。你現在的處境不適合與漢人聯姻。」
康王有點訝異,想不到皇兄對他的事情已經想得這麼遠了。他心里一方面感激,一方面驚惶。感激的是皇兄的厚愛,驚惶的是下半生或許就這樣草率決定。
「皇上,臣弟目前真的無心于婚姻之事,請皇上無需掛懷……」
「這怎麼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道理你說不結就不結;更何況你今年都滿十七了,朕在你這個年紀時已經生下太子了!」
北魏男女有早婚之風,十二、三歲成婚生子之例所在多有。
康王急得跪下。「請皇上饒了臣弟一回吧!」
皇上見他不斷推托,心里頓時失了興致。本來一時興起想為他匹配一門好婚事,娶個好妻子,沒想到卻換來他不領情的回應。
「罷了罷了!朕這回就先依了你。你不娶也行,可別再替我捅出什麼漏子來,否則的話——」
「是,臣謹遵聖旨!」
???
馮迦陵向馮聰問過了西郊樹林中的小獵屋之後!便只身策馬前往,連小月都沒帶在身邊,她只想好好清靜一番。
上次她來的時候,是身受箭傷、神智不清之際,並不知道原來這座森林是這麼美。陽光透過稀疏林葉照進來,在地上形成碎花花的光影,微風吹來便不住晃動著……那溪,或許便是他們曾經歇息過的地方。在這里,康王為她鋸斷了箭身,並且為她手掬一泓清水,為她解渴……
餅了這溪再向前去,她便看見了那幢小獵屋。小獵屋的門扉緊閉,讓她不禁回想起一個月前的種種……
她緩緩地走向前去,推開門扉,屋內陳設依舊。那時他們為煮食而升起的火堆灰燼仍在,只是少了當時他月兌下來的濕衣裳……
為什麼她今天要來這兒呢?馮迦陵問著自己,卻沒有答案。
她不想跟任何人承認,甚至是自己,她有多麼思念康王。
她輕坐在榻上,無意識地撫模著她曾經躺臥的地方,經過了這麼多天,早已重新布滿了塵埃。她憶起他曾經在這里替她取出箭頭,並在她發燒時緊緊地擁著她
自從那日在永安偏殿見過面之後,她便不習再見過康王。聰哥哥已經安全回來了,她再無理由像過去一樣到康王府去。而康王更是消失得徹底,不曾再來找過她,也不曾透過誰給她只字片語……
有時她不禁要想,前一陣子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這一切,是不是只是她的一場幻夢而已?在那夢中,她與他一同經歷種種不可思議的事件,並跨越了生死邊緣……夢醒了,一切也都回復了平常,不再有奇跡……
突然間,木門發出了聲響。她驚訝地回頭一看,原來是風。
她失望地笑了笑,對自己莫名的期盼啞然失笑……
難不成她以為能在這里見到他麼?這會是她今日來此的原因麼?可惜,天不從人願,他並不如她這般思念他……
走了吧,忘了吧,就當成是船過秋水了無痕……馮迦陵掩上了門扉,轉身離去。
???
在躍上馬背之前,遠方有馬蹄聲傳來,間雜著馬的嘶鳴。
陽光刺眼得打在她的眼上,她得眯著眼才能看清來人是誰。
那馬上的身影十分眼熟,矯健的身姿也很熟悉……她望著望著,眼中不禁浮出一層水氣……
是他——康王子推,她這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他……
駿馬踢踢答答地在她跟前停駐。
「是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竟然會在這里見到她。
馮迦陵沒有答話,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他比起數天前在大殿上的憔悴模樣要好得多了,人也沒有那麼瘦了,顯得精神多了,可見這些日子的休養已讓他回復了元氣。
「我們……有好些時日不見了。你還好麼?」
「嗯……我很好。您呢?」
「我?待在哪里都比地牢好……」他打趣道。
「您說的是。」馮迦陵笑了。
「我們找到了真的賀連雪。」
「嗯,聰哥哥已經告訴我了。恭喜您們!」
「沒什麼好恭喜的。多年不見,我們對她而言不過是陌生人……」
「您別急,感情可以慢慢再培養。」
康王不再說話,他望著她,眼神比以往來得更熾熱些。
馮迦陵不能承受他這樣的眼神,送別過眼去。她隨便找了個話題問他︰
「皇上有沒有責怪您,或是再說什麼?」
「當然有。這次替皇上惹了這麼大的事端,他訓了我一頓;還說要幫我定個婚事,好弭平爭端。」皇上指婚?這是多麼大的榮耀啊!馮迦陵心里一陣刺痛。
「那還真是恭喜您了!是哪家的姑娘?」
馮迦陵平靜的態度激怒了他,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你無所謂麼?」
她聳聳肩,微笑道︰「如果哪家的姑娘嫁給您,一定很幸福。」說這話時她卻把頭別過,不願與他對視。
他還記得過去她也曾這樣對他說過,只是當時他沒回答她。
康王扳正她的身子。「我不喜歡听你這樣說話。」
「那您想讓我說什麼,我說給您听。」
「為什麼你今天說話變得這麼怪?我不是說過了我們是朋友,別再您來您去了!」
「我今天不怪!一點也不,過去那樣才怪。您我之間,無論是身份、地位,都相差得太懸殊,怎麼能平等相稱?」
康王放開雙手,以深感遺憾的口吻說︰「沒想到連你都這樣子迂腐,真教我失望!」
馮迦陵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實可否地似笑非笑、嘴角微掀,不想再與他爭辯。
她一躍上馬,僅僅回頭對他說︰「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當你的朋友。」
她的話隨著策馬離去的煙塵在林間飛揚。他有些驚訝,但更感覺悵然若失。
???
康王滿心沮喪地往城郊別館踱去。
他不懂她為何變得這麼奇怪。前一刻,他還滿心欣喜地感謝菩薩讓兩人在林間小屋偶遇,但此刻他卻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懊惱。
跨進了別館的平虎居,里面已經收拾得極為干淨。
突然,他耳朵一動,听見了一個極微小的聲響。
「是誰!?」他厲聲問道,腰間的劍已握在手中。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屏風後面出現。
「是你!?」康王眯起眼楮,眼楮頓時一銳。
「當日承蒙王爺相救,小女子特地前來致謝。」